第三百八十五章 春花家请夜饭发生的事(2 / 2)
从村子后面一直走到孙老太家的院子门前,锦曦一路遇到的人,无不都是热情相邀,锦曦始终如一保持着晚辈该有的谦虚笑意。
孙老太家的院子里,从外面耍回来的老三老四,身上的小口袋里,全都被塞满了花生瓜子。这些零嘴吃食如今在老三老四的眼中已经算不得什么稀罕物了,但是在这些山坳里面,守着贫瘠土地过活的村民家中,已经是很稀罕的零嘴了。
孙氏正蹲在那,将两孩子口袋里面的东西,一粒粒的掏出来放在桌上的盘子里面。孙老太在一旁如数家珍的报着出去串门的情形,谁家给了什么云云……
“她们跟我这打听你啥时候得空,想过来坐坐说会话。有的还说要请你们过去吃顿便饭呢……”
孙氏含笑听着,一一点头,道:“她们实在是太客气了,娘家门前的人,该帮一定会帮。不帮那也是咱没那能力,也不能怪。如今回来拜年,一个个这样的盛情,我还真有点不自在呢。”
锦曦走过来,将孙老太的话听进耳中,不禁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古人诚不欺我也!
“琴丫你坐呀!”锦曦招呼了琴丫一句,四目扫过,没瞅见梁愈忠和孙玉宝,便问了孙氏。
“我爹和舅舅咋还没家来?该不会是贪杯喝醉了吧?”锦曦开玩笑道,梁愈忠不是嗜酒贪杯的人,至于孙玉宝,那就更是君子之姿,醉了也不会失了酒德。
“吃过晌午饭都没赶上回来,就被你大根舅舅家招呼去喝茶,说茶园的事情呢,怕是要一会儿才能家来呢……”孙氏道。
孙大根是孙氏隔着两代的堂哥,关系比孙大虎他们远了许多。也是家境贫寒,一穷到底,且没有门道的山里人家。
孩子也多,经常揭不开锅盖。自打孙玉霞孙玉宝他们离开孙家沟去了县城开铺子,这村后的茶园由孙老爹打理后,孙大根就主动找到了孙老爹,请求给他在茶园里安插一份差事。
梁愈忠和锦曦还有孙大虎他们合计了一番,茶园这边确实需要人手,便应允了,
日头渐渐沉到西面山头的时候,琴丫的姑母春花,笑容满面的来了孙老太家,她是专门来请孙老太和孙氏一家过去吃夜饭。
因为盛情太难却,孙老太和孙氏推脱不得,只得答应了下来。
当天的夜饭,梁愈忠和孙玉宝被孙大根家留住了,孙氏他们则全部去了琴丫的姑母春花婶子家。
琴丫的姑母春花婶子家,在村子的中间位置,前面照例用泥土堆砌着半人高的院墙。因为家里的猪圈里养着快要生猪崽子的猪娘,外面的院墙上面,还插着长着尖刺的荆棘。
春花婶子家的屋子,是三间低矮的土坯屋,屋顶一半盖着瓦,一半盖着厚厚的毡草。门楣低矮,锦曦目测了下,凭着她这样的身高,站在门前踮脚抬手,也能轻松触摸到门楣。
如同梁愈忠和阿财他们那样的身高,要想进入这屋里,多半得弯腰才成。
“老太太进门小心点,家里这地有些返潮,当心脚滑。”走到门前,春花婶子扶住孙老太,带着歉意的提醒孙老太,及后面跟着的孙氏和孙玉霞她们。
孙氏和孙玉霞她们怀里各抱着老三和老四,闻言笑着点头。一行人跟在春花身后进了屋。
锦曦对春花家屋子的布局不陌生,以前跟琴丫进来过几回,不过那都是三年前。
中间是堂屋,两边各有左右厢房,左厢房隔断了一下,前面一小半是琴丫的屋子,后面那一小半是春花两口子住。右厢房里面住着春花的三个儿子,
今番再来,屋子的布局是半点没变,唯一不同的是,从前还有寥寥几间摆设的堂屋里,如今已是家徒四壁。就屋子正中间摆着一张老式的四角桌子,黑漆漆的,上面点着两盏豆油灯,屋子里光线暗淡朦胧,充斥着浓郁的酒味。
大家的眼睛适应了这屋里的光线,才发觉挨着墙壁站着三个个头参差不齐的半大小子,春花的男人手里拿着一根藤条,龇牙咧嘴的站在那里,正跟那恶狠狠教训三个儿子。
老三这两日有点小着凉,鼻子有点不通气,被这酒味一冲,当下照着孙玉霞的脸就狠狠打出两个喷嚏。
孙玉霞抹了把脸,咯咯笑了起来。笑声惊动了屋里的人,几个孩子见到春花回来,如遇救星般哇哇哭叫着跑到了春花的身后躲着。
眼前的这三个半大小子,就是他们的三个儿子。将近三年不见,从前的一窝萝卜头都长了个儿了。
最小的那个看起来应该五六岁的光景,大冷的正月,冬天还没过去春天还没来,那孩子就已经是赤脚光着腚儿在地上乱跑。
孙氏怀里抱着穿戴整齐厚实的老四,再瞧见那孩子光着的腚儿,眉头下意识皱了起来。
男人拿着藤条转身过来,瞧见春花领着孙老太孙氏孙玉霞她们涌进屋里,男人明显惊讶了下,还没张口,就打了个大大的酒嗝。
“你要死了你?灌多了猫尿又在家里拿孩子撒气?”春花用手护住身边的三个儿子,朝她男儿竖起眉头喊叫。
一下子涌进来这么多人,豆油灯的灯火跳动着,将众人的身影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晃动不休。还有那个拿着藤条张牙舞爪的投影,锦曦顿时有了一种如入妖魔洞穴的错觉。
“这般兔崽子不抽不成,偷鸡蛋吃,这还了得!”男人也理直气壮的回喝,不管家里还站着其他的人。
“又不是去外面偷别人家的,晌午饭搁起来的鸡蛋,孩子们吃了又能咋地?你瞧瞧你这下手忒狠的,老小的屁股蛋子都被你抽红了,狠心的!”春花说着,俯下身去揉着老小的屁股。
这一揉,发现孩子冰凉的光屁股蛋子上,起了几条又粗又红的藤条梗子,春花心疼死了,一跺脚就骂开了。
“你要是个有能耐的爷们,就该把孩子养的壮壮实实的,饭都吃不饱,就晓得打孩子撒气,你算什么狗屁爹,算啥爷们!”
男人被这一骂,也是气恼起来,指着春花的鼻子喝叫:“臭娘们,你骂谁不是爷们?老子要不是纯爷们,哪里有你这一窝窝的兔崽子下?”
琴丫和锦曦的手是挽在一起进屋的,听到她姑父骂出这样的脏话来,琴丫的手气得直抖。锦曦暗暗垂眼,这夜饭还吃得成么?
“有啥话好好说,你喝了酒,少说几句,你媳妇生养孩子不容易,今个还忙里忙外的给你做三十六!”孙老太呵斥那男人道。
“诶,春花嫂子说你们要请我们过来吃夜饭,咋地,不欢迎哪?摆出这幅打骂孩子的样子来,做给谁看?”孙玉霞上前一步,扬声道,孙大虎跟在孙玉霞身后,用黑沉的脸色来宣告对孙玉霞言语的支持。
春花男人悻悻的看着这些人,跺了跺脚,不啃声。
“他做爹的,也是一时气上了头,哪里有不心疼孩子的!”孙老太见状出来打圆场道。
孙氏几个也赶紧劝慰春花,春花抹了把泪,想到好不容易把孙氏她们请来家中做客,两口子纵然有啥不快,也不能当着客人的面吵闹,也就顺势下了台阶。
“他爹,你跟这还杵着做啥哪?家里来客了,还不赶紧收拾了倒茶去?”春花跟他男人没好气催促道。
那男人愣了下,也终于回过神来,‘诶。’了一声,对那三个小子喝了两句警告的话,又对孙老太这边赔笑了几声,转身倒茶去了。这边,春花指着黑漆漆的桌子边上摆着的几条高凳子,招呼着孙老太她们坐。
“春花,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今日这样,我看不如就算了吧……”孙氏犹豫着道,这样的情形下,哪个还有心思坐下来等着饭吃?
“别别别,玉真妹子,你别介意,我跟我家那死鬼不是冲着你们的……”春花赶紧拉住孙氏急急解释。
“我家那口子喝多了酒就那样,我们俩是当真合计好了要请你们过来吃顿便饭的,琴丫头这几年一直多亏你们的照料,你们还都没捧过我家的碗,我们心里着实过意不去啊……”
“这没啥,琴丫是个好孩子,和曦儿要好,是她自个聪明……”孙氏谦虚道,但是不管孙氏怎么说,春花死活不准孙氏她们走,就差要给人下跪了。孙老太见状,只得松了口,劝孙氏留下坐坐,随便吃几口意思下就是了,也算是全了春花的一片心。
三个小子被他们爹修理怕了,瞧见他们爹端了茶出来,想要趁乱一哄溜,琴丫像是那几人肚子里的蛔虫似得,抢先一步跑到门边,伸手将门口拦住。
“客人来家吃饭,你们认人了么?还不快去叫人!”琴丫用力吸了下牛鼻子,眉头竖起,朝那几个她一手带大的表弟呵斥。
三个孩子显然是惧怕琴丫的,灰溜溜的转了过来,春花过来将他们三人拽着推到了孙氏她们面前,教着他们喊人。
孙老太和孙玉霞对这三个孩子很熟悉,孙氏打量了这三个孩子几眼,不忍心,在身上到处找了下,抓了一把铜钱塞给他们买糖吃。
春花在一旁愧疚的不知说什么好,三个孩子却是比过年还要雀跃,也不惧怕他们爹在一旁警告的眼神,三个人当下就将那铜钱给分了揣在衣裳兜里贴身藏着。
锦柔瞧见他们三人滑稽的动作,最小的那个因为力量不及两个哥哥,被推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等到爬起来的时候,光光的屁股蛋子上粘着地上的泥,脏兮兮黑乎乎的。
锦柔忍不住捂嘴轻笑了两声,梳着包包头的她,一张满月形的脸蛋,眼睛圆圆大大的,捂嘴笑的时候,眼睛弯成俩道新月。
春花家的大小子躲在他娘身后,悄悄打量着那个坐在高凳上捂嘴笑的小姑娘,大小子脏兮兮的脸上,嘴角紧抿成一条直线,一双细细的眼睛里,闪动着惊羡。
春花拽着她男人去了灶房准备夜饭,这边堂屋里桌子边上,琴丫给孙老太续了一回茶水,安静的跟锦曦坐在一条高凳上,听孙老太她们低声说话。孙大虎孙二虎和阿财在屋子门后的院子里站着说话,这低矮的屋子,因为他们三人出去了,而显得稍微宽敞一些。
“春花是个懂好歹知冷暖的,胳膊长袖子短,这几年可没少给大虎二虎他们爹浆洗衣裳床单帐子。我每每回村,她都要过来照看,帮着洒收拾屋子,这趟家来年前的洒扫,就是她帮着玉霞一块弄的,屋里死角,都弄得很细致卖力!”
孙老太在那感叹着道,听得出来,她对春花这个妇人的看法好。
“今个她男人家的两个嫁出去的妹子,张罗着要回来给他做三十六,春花可没少费心。听说晌午饭摆了两桌,在院子里,两个妹子家的孩子们就占了满满一桌子,还有一桌,就是请村里那些对她家有过帮助的人。”孙老太接着道。
“姑母说家里日子紧吧,就不给姑父做三十六,可姑父的那两个妹子,死活要来做,还拿这事埋怨我姑母,说她不贤惠!姑母没法子,只得东边借西边挪,卖肉卖鱼杀鸡借鸡蛋,给弄了两桌饭。”琴丫在一旁颇为愤慨道。
“那样上赶着要来给兄长做三十六,想必那两个妹子准备了厚礼?”锦曦侧首问。
琴丫冷笑了下,道:“每人捉了一只鸡,一包糖,一袋子面条。拖家带口全来了,饭后她们瞧见那灶房菜碗橱柜里,还扣着没动的菜,还想一并给带些走,被我姑姑拿猪食瓢给撵了。”
桌子上的人都忍不住笑了,孙玉霞道:“琴丫头的脾性,八成是随了她姑母。撵得好,摊上那样乘火打劫的亲戚,就该如此!”
“哎,春花扣着的那些菜,必定是为着夜里请咱留下的。难为她了。”孙氏感叹道。
锦柔一直乖巧的依傍着孙氏坐着,听大人们说话谈笑,突然,她感觉到一直都有一道目光,从屋子里的某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射过来,总是落在她的身上。
锦柔诧异的将目光在昏昏暗暗的堂屋里掠过,然后,在堂屋一角的暗影里,看到了那三个或站或蹲或坐着的半大小子们。
其中个头最高的那个小子,脏兮兮的脸上,一双目光一直在看她,锦柔眨了眨眼,朝那个脏兮兮的小子投去友善的一笑。
那小子楞住了,直勾勾看着锦柔,突然垂下头,又不敢再看了。
很快,灶房那边便准备妥当了夜饭,春花婶子系着围裙送了干净的筷子和碗进屋。院子外面,传来春花男人招呼孙大虎孙二虎还有阿财他们进屋入座的声音。
大家伙围着桌子坐了下来,饭菜一股脑儿的摆上,就着昏暗跳动的豆油灯火,入眼几乎每个碗里都是黑乎乎的一片,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菜!
不过,只要筷子一进去就能立马尝试出来,都是晌午饭抠下的菜,每一碗里面的份量都不多,好在也凑齐了八样。有肉有鱼有鸡有蛋。
然而,就在众人开动筷子的时候,外面院子里,单薄的院子门,突然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