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四章 那年剑客(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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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厥一战的细枝末节,归来的众人默契地闭口不提。
蓝景山从赵芷那里出来后,掏出怀中用绢布包裹着的一小捧泥土向汲渊宫走去,泥土是从突厥带回来的,据说那个长满沙冬青的地方就是二十万大军的葬身之处,杨佑安在走之前嘱咐他将这捧泥土带到汲渊宫后院的衣冠冢处,那冢前的石碑上刻着一个汤字。
自杨佑安走后,汲渊宫内空空荡荡,只有一些小鸟兽的踪迹可循。蓝景山将绢布包搁在冢前石碑上怔怔发了一会儿呆,实则在脑海中不住回忆着破城那日,杀人杀到疯魔的杨佑安,仍记那日他提一剑,不管不顾地跃入突厥军的阵仗,双目怒意如火,周身绕着的丝缕淡红如同天边的艳艳云霞。
但也因为杨佑安的这一举动,北燕军士气大振,十二万人无一退缩,这才有了最后的险胜。后来蓝景山拼死才将杀敌成瘾,浑身浓稠鲜血的杨佑安拽回,逼迫他望向残阳中的城墙。
城墙竖降旗,降旗映残阳。
杨佑安仰头凝望着降旗,拄剑而立,周身的淡红色渐渐褪散,终于体力不支,昏死而去,三日后他再醒来,就已是在携兵回长安的路上。
蓝景山想不通本可以凭借军功扬威朝堂的杨佑安为何要走,而且走得干脆利落,连他极宝贝的那匹纤离白马都没有带,只是一人一剑潇洒而去,难道当年养尊处优的二皇子开始贪恋江湖了?
抚着石碑叹了一口气,蓝景山转身向宫外走去,在秋日的冷风中将双手插进袖管中。
这个动作是跟蓝玉学的,虽说看起来勾肩驼背老态龙钟,双手暖和却是真的。蓝玉虽说还可以纵马横戟,大将风采十足,但毕竟也是年过半百之人了,两鬓的白发藏都藏不住,哪里能一直昂首挺胸、风发意气,该藏的时候便要藏,该歇的时候便要歇,该插袖口取暖就要插袖口取暖。
不过此次西征只带回这么点儿人来,蓝景山还是被蓝玉骂得够呛,蓝玉是出了名的惜兵如金,他看着那厚厚一摞的阵亡名册,肉疼得要命,罚这个不争气的儿子跪了一天一夜。
蓝景山瞟了眼被衣袍遮住、还在隐隐作痛的膝盖,自嘲一笑,看来自己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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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末,草木摇落。
青州外坑洼不平的干燥土路上行着一辆露棚马车,马车上满载着枯黄柴草,柴草上还仰躺着一个抱剑的男子,男子口中叼着一截儿干草,眯眼望着晴朗高远的天空,满面平静。
因祸得福,惨烈的突厥一战中,杨佑安误打误撞地大开一窍。
两军交战那日,是杨佑安第一次见识到什么是战场,血肉横飞、刀剑无情这些词早已不能形容那种的场面。
他记得当时自己的右手边有一个持刀的士兵,挂着满身箭羽像个鲜血淋漓的刺猬,想也未想地挥刀格挡下直冲着杨佑安而来的冷箭,却忽略了身后刺向他的一杆长矛。
长矛精准地贯穿持刀士兵的胸膛,矛尖自他胸口穿出,鲜血黏连着碎肉从矛尖滴落。士兵微弱地哼了一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膛,又费力仰起头望向杨佑安,眼神绝望却又带着一点儿释然,很快后又变得空洞,如同一口干涸枯井。
杨佑安怔了一下,长剑嗡鸣再也忍不住怒意,开了杀戒,甚至杀到最后竟都忘了自己在做什么,只觉得体内气海翻腾,耳边阵阵春雷炸响,昏天黑地不知身在何处,直至被蓝景山扯住后领脱离阵仗,遥望城墙上雪白的降旗才终于回神,气机猛然顺畅,却觉天高地远、浑身无力。
那时他的脑中只剩下那面猎猎飘飞的雪白降旗。
回长安的路上,杨佑安倒骑纤离马,望着身后的残兵。马背上的齐王殿下看起来吊儿郎当没有正形,其实心里漫着一阵一阵的悲伤。
谢阳说得对,一刀一剑地砍过去,才会有人臣服于你,可是要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杨佑安甚至无法忘掉持刀兵士最后的眼神,也恨不得自己可以是裴寒音那般的凉薄性子。
杨佑安低头苦笑,拍了拍纤离马的马屁股,跳下马背,然后便只带着身后的长剑走了,他知道无论是长安皇城做皇子还是隐居芙蓉学剑术,他的所见所闻都太过浅薄,所以他决定以左脚为黑子,以右脚为白子,踏进真正的江湖看看。
此时,马车上的抱剑男子吐掉口中的没滋没味的干草,没头没脑地喟叹一句:“这年头,人命不值钱啊。”随后舒舒服服地抻了个懒腰,盘膝坐在柔软柴草上闭目凝神吐纳。
拉车的马夫是个白胡子慈眉善目的老汉,他悠然扬着手中的马鞭,哼起不知名的曲子,虽然声音断断续续的不再调子上,但还是能让人心生惬意。
见车上的年轻人坐起了身,老汉微转过头,解下腰间葫芦,乐呵呵问道:“娃子啊,你渴不渴,我这儿有自家酿的烧刀子,冲是冲了点儿,但喝下去可过瘾哩。”
杨佑安缓缓睁开眼睛,向老汉笑笑,来者不拒地接过酒葫芦,灌了一口下去,酒味果然浓烈,呛得他皱起眉头双眼泛红。
赶车老汉乐得满脸褶皱,接回酒葫芦说道:“娃子啊,你还嫩得很唷,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啊,喝一整壶都不会倒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