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梦魇(2 / 2)
将带来的花搁在床头——因为整个房间只有这里还能放东西,雷瑟克叹着气坐下,劝说一清醒就翻阅情报的友人。
“那你去找个人代替我看啊。”吉西安嗤鼻,他总是梳理得很整齐的白金色发丝有些凌乱,脸色苍白中泛着病态的红晕,眼神却依旧清亮。
“交给理查德,不行么?”
“理查德只能做到整理,判断还是要我亲自来。”兼任情报部长的青年说着又看起来,“你跟护士说一声,别给我喝那种加了料的药,我没空睡觉。”
“够了。”军务长抽走文件,忍无可忍地道,“这些我替你看,你要做的就是赶快把病养好!”
“哼,只要那小子肯多做点事,我的病马上就会好。”
雷瑟克迟疑了一下,问道:“吉西安,你…怨殿下吗?”
“我恨不得掐死他!”吉西安喷火。雷瑟克反而松了口气,如果友人真的生气,只会放在心里不会表现出来。
这时,医师敲门走进,宣布病人需要休息,军务长拿着文件退出了房间。
“什么!吉西安病了!?”
诺因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来,此刻是秋之月23日的上午,离术士长病倒已有三天。
“你书看完了没?”雷瑟克冷冷地道——他也是有脾气的人。
“咳咳。”诺因干咳两声,把还剩一张的航海日记塞到枕头底下,质问道,“为什么不通知我?”
“我今天才有空过来,至于她们为什么不通知你,我就不知道了。”雷瑟克将疑惑的目光投向房里几个侍女。后者有点惊慌,但还是口齿清楚地回答:“是殿下说的:‘不要让我听到有关吉西安的任何事情。’”
“……”
诺因气极:“笨蛋!这种话怎么能当真!”一言未毕,抓起架上的斗篷冲出房外。
门被踢开时,宫廷术士长正在喝药,因此不但把药吐在对面漂亮护士的脸上,还咳得上气不接下气,险些归天。
“吉西安!”见状,诺因大惊失色,“你竟然病得这样重!”
“咳咳,如果你不选在…咳咳咳,那个时机点进来,我不至于……”
“别说了!医师呢?医师在哪儿?不,我现在就去叫祭司长,你千万要撑住!”诺因像只没头苍蝇般在房里转了两圈,才如梦初醒,扑向玄关,和刚走进来的军务长撞了个满怀。
“怎么了?”雷瑟克扶住还想往外挤的主子,惊讶地看见他眼里有泪光,“出了什么事!?”
诺因紧紧抓着他,紫色的双眸焦距涣散:“吉西安咳得快死了。”
他没生过病,对疾病的恐怖却深有体会。相依为命的母亲缠绵病榻,最后染上肺炎,咳血而亡的情景至今仍历历在目,所以看到术士长咳嗽的样子,让他方寸大乱。
“你说谁要死了!”吉西安火大地道,同时用袖管帮惨遭池鱼之殃的护士擦脸,他体贴的行为立刻换来不计前嫌的深情凝视。
“谁……”诺因茫然重复,随即惊喜地转过头,“你没事!?”
吉西安本想讽刺回去,见他脸色惨白,忽而心软:“没事啦。”这臭小子,生病的几天不见踪影,他快好了却来摆这副死人脸。
诺因松了口长气。雷瑟克轻拍他后脑勺:“放心,吉西安壮得很,死不了。”
“喂喂,这小子不知道也罢了,你可是亲眼见过我怎么从冥王那儿爬回来,还说这种话。”吉西安十分不满,因主君良好的事后补救行为而偏移的矛头转向友人。
“对不起。”
“呃?”
众人诧异地看向声源,却不敢肯定这句话出自此人之口。
抿了抿唇,诺因小声道:“对不起。”
不是幻听!吉西安瞪大眼,雷瑟克的表情也差不多。诺因有多嘴硬,他们俩都再清楚不过,即使错在他,也多半不会道歉,更何况是两次。
“算…算了。”当意识到时,吉西安的嘴巴已自动做出回应,“反正也快好了。”
诺因绽开灿烂的笑靥,拉了张椅子坐在床边,伸手探他体温:“好像不烫耶?”
“当然不烫,说了快好了。”
“嘿嘿。”
“别笑得像个白痴!”
他们这厢纯友谊的表现,看在护士眼里就彻底变成另一种意思,心道:喜事将近!喜事将近啊!
急着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在外面翘首以盼的同好,她行了一礼:“三位慢慢聊,我出去了。”
“好。”意外地,点头的是雷瑟克,因此护士前脚走,吉西安后脚就问:“有什么事?”
“这些我处理不了。”军务长苦笑着递出一叠文件,“里面还有些新的情报,你别搞混了。”
“嗯。”吉西安漫应,接过浏览,看着看着,眼底燃起异样的火光。合上报告,他沉思半晌,一言不发地递给主君。
诺因困惑地接过来,才看了第一页,就叫道:“红龙骑士团已经出发了!?梅莲可那女人还不算蠢嘛。”
“错!她蠢得无药可救!道格拉斯是自己请缨的——你先看下去,看完再说。”
依言看完文件,再瞅瞅部下的眼色,诺因恍然大悟,冷下脸:“你想我怎么做?”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吉西安也换上冷冽的表情,沉声道。
“什么千载难逢的机会!将西城一网打尽的机会?”诺因丝毫不掩饰怒意,“当初是你要我和贝姆特和解的,现在又要我主动攻打西城?”
术士长嘴角抽筋了一下:“现在局势不同。”一边说,他一边在心里狂踹当初劝说主君的自己。
军务长插口:“吉西安,是你让死亡佣兵团进西城的吗?”
“不是我!”吉西安狠狠白了他一眼,“虽然我是有这个打算,可惜我找不到休得斯和他那票部下。”诺因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心念电转:“不是我们,也不可能是南城,那只有北城。北城……是他!”
“这很好猜。”吉西安摆摆手。
“那我们更不应该搅和进去了!我才不要做罗兰-福斯的傀儡!”
“殿下,你先不要管罗兰城主怎么想!”吉西安用锐利的目光将激动的主君钉在椅子上,“现在关键是西城!占领区的三个佣兵团被红龙骑士团打得溃不成军;贝姆特城主和他的本军被死亡佣兵团牵制,正是我们大展鸿图的大好机会!其他三城,罗兰城主短期内无法越过南北两城,而北城和南城也不会妨碍我们——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诺因回以阴郁的眼神:“我为什么不犹豫?这么一来,我和贝姆特就永远没有和好的希望了。”
“你怎么这么呆!”吉西安忍无可忍,提高嗓门,“权势当前,你还管什么友谊!我之前劝你和贝姆特城主和解,是考虑到我们未来有可能需要和西城联盟,但现在西城都成了一块砧板上的肉了,你……”
“灭了西城,我们有什么好处?”诺因打断。
“……什么?”
术士长的气焰急速消退,相反,卡萨兰城主的怒气空前膨胀:“我要一块鸟不拉屎的土地干嘛!还有,如果照你说的,权势当前就放弃友谊,你又怎么担保,有朝一日我大权在握,你和雷瑟克不会被我肃清?”
吉西安震了震,无言以对。
“那么,至少把塞维堡拿到手。”良久,他才打破沉默,声音少了先前的锐气,却多了份温暖。雷瑟克想了想,附和道:“殿下,吉西安刚才的提议我也不赞同,但这个主意很好。攻克塞维堡,我们就不用担心西边的压力,可以把防守的重心转向南方。”
诺因抿嘴不语,陷入激烈的思想斗争。他固然毫无责任感,对西境的民众却颇为重视,有这样一个一劳永逸的方法摆在眼前,说他不动心是假的。
“再者,你拿到了塞维堡,就有了和贝姆特城主面对面谈话,签定和约的机会。”见主君委决不下,吉西安继续鼓吹,不料帮了倒忙:“我和他若真正和解,必然是在战场上。贝姆特看似沉稳,惟独对我,宁死也不服输,而我也是这般。”
正在吉西安烦恼如何说服这个脑筋顽固的主子时,诺因却忽然松了口:“雷瑟克,你估计,我们攻打塞维堡,有几分胜算?”
军务长生性谨慎,拿过文件又翻阅了一遍,才道:“如果镇守塞维堡的确实只有铁甲、独角兽和金雀花三个佣兵团,十成。”
诺因深深吸了口气,走到窗前,俯瞰外面的景致。
映入眼帘的是正午市集的繁忙气象。小贩起劲地推销着商品,市中心的剧台旁挤满了看客。还沉浸在节日余韵里的人们不时将麦酒淋在彼此头上,爆发出一阵欢笑。男性总是被揪住一顿好打;女性则意思意思地被拉两下头发,或者轻松地逃逸无踪。飘起的裙摆宛如盛开的花朵,在人群中荡起欢乐的涟漪。
“我们又要付出什么代价?”
雷瑟克和吉西安面面相觑,半晌,前者以斟酌的口吻道:“这个,不好说。指挥得当的话,比率可以降到3:1以下。”
攻城战是所有战役中最惨烈,己方损失最大的一种。除非敌城中有内应,无血开城。3:1的比率,已经是非常小的了。
青年眸光微闪,一个戴着白帽的女孩跑出建筑物,正是刚才那个护士。几乎在同时,一群少女呼啦一声涌出来,围着她叽叽喳喳不知说些什么。一眼扫去,有不少熟面孔,其中诺因印象最深刻的是逼他穿女装的罪魁祸首——祭司长。
她笑得很灿烂,很愉快,仿佛世间无一不美好,无一不祥和。诺因却清楚记得,那个大雨滂沱的夜,当时还只十七、八岁的她,是如何颤抖着从自己手中接过未婚夫破损的头盔,然后跪在地上,放声大哭的景象。以及第二天,她披上见习生的白袍,跟着前任祭司长一起向他行礼时,木然的神情。那是连生性冷漠的卡萨兰城主看了也微微心痛的神情。
经此一役,会有多少人变得跟她当初一样?又有多少人能够重新站起来?
“不行。”
这是下意识的反应。但细想了一会儿,诺因就推翻这个结论:“不,修改一下。用不着让大军去攻城,留在塞维堡的三个佣兵团都没有法师,由吉西安你的术士团去对付就行。把城墙炸了最好,不行也让他们都变成修墙工人。雷瑟克,红龙骑士团撤出了占领区,你拨一队人去帮梅莲可扫荡。这样两边都安宁了。”
术士长和军务长对视一眼,均无异议,齐声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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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世历1037年秋之月28日-中城卡萨兰西境-米亚古要塞。
“小妖精,小妖精,吃饭了。”
城主府的厨房里,一个少女探出头,朝着窗外的大槐树喊道。不一会儿,一团黑影响应她的呼唤飞了下来,从里面传出虽然愤怒却依然动听的嗓音:“说了多少遍,我叫迪尔菲兰德,不是什么‘小妖精’!”
“你的名字太难念了嘛。”少女涎着讨好的笑脸,递上一盘切片的水果,“呐,刚摘下来的新鲜木瓜。”
迪尔双目一亮,不再计较称谓的问题,坐在盘子上,抱起木瓜大块朵颐。少女爱怜地抚摸他的长发,问道:“小妖精,你从哪里来的啊?”迪尔停下手,警戒地打量她,看到的却是一片坦然和纯粹的好奇。
“……沉沦沼泽。”(注:黯妖精之乡,正如[沉星森林]是白妖精的住处)
“听起来是很可怕的地方耶。”
“对人类而言是很可怕。”迪尔继续大啖,含糊地道。少女露出紧张之色:“那你别回去了,就住在这儿吧,我和大家都会照顾你的。”
迪尔不置可否,吃完最后一片木瓜,振翅飞起:“我走了,晚上我要吃番茄。”
“好。”少女也不挽留,在他身后挥手,“小妖精,千万别跑到西城那边去哦!那里有老鹰,会吃了你的!”
“我才不怕老鹰。”
浮坐在空中,迪尔嘀咕,正想着今天上哪儿玩,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迪尔菲兰德。”
“法利恩!?”迪尔左顾右盼,随即意识到是传讯术,镇定下来,“什么事?”
“立刻回罗姆席德身边,他有任务交代你。”说完,法术就切断了。
“……”
踌躇片刻,黯妖精决定依照大神官的旨意行事。临走前,他瞥了眼下方的要塞,心头泛起一波不舍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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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傍晚,一张来自魔法师公会的请贴送到正在餐厅用餐的中城城主手上。
“上面写什么?”看也不看,诺因随手丢给一旁的吉西安。
“叫你参观明天的贤者考试。”扫了一眼,术士长简单扼要地说出内容。
“不去!”
“殿下,这是大佬们的邀请,不能不去,”对面的军务长婉言劝道。诺因用筷子戳起炖肉大口咬落,含糊不清地道:“我管他大佬还是老大,结果明摆着的考试有什么看头。”雷瑟克还没答话,吉西安先一步吼出声:“拜托你,吃得好看点!就算你不顾形象,也为宠物想想!”看着一个美少女狼吞虎咽实在太伤害眼睛了。
小狼龙直觉感到他在说自己,从食物堆里抬起头,不解地眨巴大眼。
“唉,可怜的雷奇。”叹了口气,吉西安拿起餐巾帮她擦脸,还那张小脸原本的干净爽洁,“离开这个男人,让我来照顾你吧。”
四道不信任的视线立刻扫过来,诺因一把挥开那只毛手,雷瑟克冷冷地道:“你连魔物也不放过吗?”
“胡说八道!我还没博爱到这地步!”
“那就离雷奇远点!”警告地瞥他一眼,诺因将自己的盘子推到宠物面前,“还吃吗?”雷奇摇摇头,希翼地问道:“我可以出去玩吗?”
“去吧。”
搂住主人的颈项,用力亲了下他的脸颊,雷奇跳下椅子,蹬蹬蹬跑向大门。
“啊~~不来啦,人家也要亲!”坐在兄长身边的露蒂丝吃味地道。诺因一副懒得理睬的样子:“可以,你变成狗就可以亲我了。”
露蒂丝委屈地扁嘴。
雷瑟克暗笑妹妹的傻气:主君话里明示了雷奇的地位,这小妮子还吃醋,真是。
“殿下,别这么小气,一个吻而已,又不是割一块肉。”吉西安一手支颊,摆出看好戏的姿态,眼底却流转着深思的光芒,“而且露蒂丝也通过了你上次的考验。”
诺因想了想,道:“好吧。”
“哇——”露蒂丝欢呼了一声,绕过桌子冲向他,正要熊熊地亲下去,忽然犹豫了一下,蜻蜓点水般在诺因唇上印了一吻。
“露蒂丝!”雷瑟克生气地站起来。
“嘻嘻,赚到了。”虽然内心涨满得意之情,露蒂丝也不敢留下回味,一溜烟跑出了餐厅。
“对不起,殿下……”
“没事,就像吉西安说的,一个吻而已。”诺因毫不在意,端起碗喝汤,喝完丢下一句,“除了她,也没人适合当我老婆了。”
他…他是认真的?雷瑟克和吉西安面面相觑,愕然。
“对了,吉西安,你代我出席明天的考试。”
术士长回过神,怒道:“我没空!”
“你的工作我会帮你处理,商会我也会照看,去吧,就当放一天假。你也是魔法师,应该对这场对决很感兴趣。”诺因的眼神有点闪躲,但吉西安还是捕捉到一丝内疚,恍然大悟。
早知道生病的效果这么好,他早就装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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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绝了魔法师公会的邀请,东城城主的邀请却拒绝不了,诺因只得抱着满肚子不情愿参加了庆祝第二位贤者诞生的华宴。他没有料到,席间还有一个和他一样不高兴的“人”。
“罗兰,既然还要再过几天再对目标下手,你这么早叫我回来干嘛?”
迪尔抱怨。他坐在金发青年肩头,无聊地摇晃双腿,眼光觑向被一大群王公贵族包围的肥胖男子,也就是他口中的目标,国王亚拉里特-里菲曼-德修普。奇的是,周围明明有许多人,却都像看不见他,也听不见他似的。
罗兰恍若未闻地举杯饮酒,同一时刻,迪尔脑中响起一个不是具体的声音:(你这几天都在米亚古要塞?)
“你派人跟踪我!?”迪尔跳起来,愤怒地大喊。罗兰放下酒杯,睇了他一眼。目光沉静如水,没有心虚也没有指责,只有包容一切的淡定。迪尔呼吸一窒,愧疚地坐下:“对不起。”
(没关系,我提前叫你回来,是有话告诉你。)
“什么话?”
(不要陷进去。)
不等对方回应,罗兰紧接着说下去:(你是自由的生物,我本不该对你有所要求,只是,迪尔,为了你自己好,接受我的忠告,别对我的敌人产生感情。)
“……我明白了。”闷了半晌,迪尔泄气地出声,“但是我没有喜欢上卡萨兰城主,我只是舍不得他的厨娘。”
(呵呵,那倒是我多虑了。)罗兰冰蓝色的眸子浮起笑意,瞅准没人注意的空挡,轻轻弹了他一下,(去吧,我的小妖精,挑点爱吃的水果,当心别被人发现。)
微笑着目送黯妖精远去的背影,罗兰正欲举杯再饮,听见一个让他血液冻结的声音:“你刚刚在弹什么?”
“……弹灰。”
伊维尔伦满愿师瞟了情人一眼,没有揭破他显而易见的谎言,也没有追问,伸出裹着蕾丝长手套的右手,以礼貌的笑容问道:“可以请你跳支舞吗,城主?”
“这是我的荣幸。”金发青年绽开没有一丝虚假的笑靥,握住她的柔夷,刚要迈步,对方浇下一盆冰水:“收起这副白痴的笑脸,会穿邦的。”
“……”
一边在心里喃喃诅咒情人的冷静,罗兰一边面无表情地转向心腹,平板地道:“跟大家说,满愿师小姐身体不适,我带她出去吹吹风。”
将刚才的对话全听在耳里的东之贤者朝他投以同情的目光:“去吧,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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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走进空无一人的中庭,冰宿才发出质问:“你在搞什么!?”
“我收不起白痴的笑脸,只好让你单独看这白痴的笑脸了。”
罗兰的语调有着赌气的成分,冰宿惊讶地睁大眼。
这男人……平常那么成熟,为什么一碰上她,反应就这么幼稚又激烈?
调整呼吸,罗兰没费多少劲就克制了情绪波动,转过身,双眼泛起温润的水光:“你真美。”
茶发少女身穿一袭宛如月光织就的纯白雪纱,只有裙摆透着淡淡的蓝,像是融化的蓝水晶,也像是天空的剪影。裸露的双肩有着瓷器的质感,在夜色中几如透明一般。纤细的发丝下戴着一顶晶莹的额冠,更衬得她整个人仿佛一座冰雕。
食指轻抚额冠的表面,年轻的城主吐气似地道:“总有一天,我要为你戴上真正的后冠。”
“我不需要那种东西。”
这次没有计较情人的不识情趣,罗兰微微一笑:“原谅男人的自大吧,冰宿,因为,这是我的愿望啊。”冰宿回以澄净的目光:“我只要待在你身边就可以。”
“你真是……”唇畔的笑意变得有些无奈,但随即,又恢复清朗的弧度,“和我跳舞吧。”
“得了,你不适合浪漫男人的嘴脸。”用手背拍了拍他的胸膛,冰宿转身就走。
“喂喂,我是真心实意的!”罗兰追在后面。
“没音乐没伴奏的,跳什么舞。”
“我们可以边数拍子边跳嘛。”
……果然是不适合浪漫的男人。其实内心有一滴滴期待的冰宿,听到罗兰的回答,无力地垂下了肩膀。
“或者——”罗兰绽开恶作剧的笑容,一把擒住情人的纤腰,“跳自然的扭腰舞。”
“啊!”冰宿惊叫着扭了扭腰,躲开搔痒的手,愤然飞起一脚,“你这家伙!”
“嘿嘿,原来你怕痒啊。”罗兰轻松闪过。冰宿更是火冒三丈,当下拳脚齐出,将他看作练功的沙包,却连一片衣脚也碰不到。
可恶,太滑溜了!正在冰宿泄气的当口,一样东西跃入眼帘,那是座大理石筑的喷水池,因为是秋天了,中央的女神像没有喷水,但池子里还是满满的。背对它的罗兰完全没注意到。
狡诈的神色一闪即隐,冰宿飞快地前扑,想将他扑进池里,不料扑了个空。但避开的同时,罗兰也看见了那个喷水池,连忙抓住她的手,被下坠力带得往前倾倒。
啪!巨大的声响震耳欲聋,飞溅的水花化作纷扬的雨点落下,浇得两人湿透。罗兰趴在情人身上,愣了片刻,放声大笑。
“哈哈哈……”
迟了半秒,冰宿也笑起来,明亮而欢畅的笑声久久回荡在喷水池上空。
“真是的,还是被你摆了一道。”罗兰捏捏对方的俏鼻。冰宿不甘心地抿嘴:“没有,是运气好。”罗兰眨了眨眼:“你也会得意忘形啊。”
“被你传染的。”
“不服输的女人。”宠溺地笑着,罗兰轻柔地耙梳对方的秀发,双手逐渐下移,来到腰后,紧紧搂住。埋首在她的肩窝里,他低声道:“理智告诉我,我们应该马上回房间,洗澡换衣服。”
“我的理智也是这么告诉我的。”
“可是我不想放开你。”
“……”
沉默持续了将近十秒的时间,才被少女略带僵硬的声音打破:“你该放开我,万一被人看见就糟了。”
罗兰眼神一黯,却没有松开手,反而抱得更紧。
“从前,我只是想站到那个位置,没有任何理由……”
冰宿没有说话,静静聆听。
“现在,我有了个理由。”微微放松手劲,罗兰抚摸情人冰冷而柔软的脸颊,憧憬地低语,“我想把你带到世人面前,堂堂正正宣布你是我的妻子,为你戴上后冠。”
“我并不稀罕后冠。”良久,冰宿盖住脸上的手,墨绿色的眸子荡开温暖的涟漪,“不过,我确实想和你并肩站在一起。”
笑意在瞬间直达眼底,然后——以吻,立誓。
******
六天后,卡萨兰城主诺因-史列兰-德修普终于得以拖着累惨的身体返回老家。
“罗兰这个疯子,既然决定撕破脸,还浪费那么多酒菜干嘛?”
宴会结束时,国王以高压态度命令东城立刻缴上献粮并撤走边境的军队,遭到严词拒绝。
“你懂什么,这才是他聪明的地方。”吉西安翻了个白眼。赶在主君发火前,雷瑟克插口解释:“受邀的并非陛下一行,罗兰城主当然要做好充足的准备;而且这么一来,舆论也会站在他这边。”
“出兵的借口吗。”
诺因只是不通人情世故,不是傻瓜,部下一点就想通几个关节,“我们名义已经不正了,老妖婆肯定会请缨,罗兰应该也会亲自出马吧。”
他的推断错了。
“拉夏尔!?你说他派拉夏尔?”
城主和军务长异口同声地大喊,传达消息的术士长也掩不住困惑的表情:“千真万确,所有的渠道都是相同的回复。”
“这家伙在打什么鬼主意!”诺因抢过文件,仔细阅读,试图找出蛛丝马迹,却一无所获。雷瑟克也拿过去反复研究,半晌迸出一句:“他不是想投降吧?”
“投降?他付得起投降的代价吗?老妖婆可不是什么善心人士。”
吉西安沉吟道:“我再叫人去搜集相关的情报。”
“不用。”诺因咬着大拇指,心念电转,“我们这儿的情报再快也快不过老妖婆那儿,由她去伤脑筋吧。有什么阴谋也不打紧,把拉夏尔打垮就行。速度快的话,再狠的阴谋也来不及实行。”
这是场时间的竞赛——他准确地抓住了其中的关键。
就在这时,一个侍女敲门走进,恭身道:“殿下,洗澡水放好了。”
洗完澡,诺因拿着书爬上床,不一会儿便朦胧睡去。睡到中夜,他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感到一股奇妙的压力在心脏附近发酵,驱散睡意,迫使他逐渐清醒。约摸半刻钟后,他意识到这股力量的来源,伸手探进枕头底下:(史列兰?)
《……诺因。》
(怎么了?)
《我…我不知道。》魔封的语气彷徨一如被大人抛弃的孩子,《我做了个梦,醒来后,就睡不着了。我不是故意吵醒你,可是我很害怕……》
(什么梦?)诺因换了个姿势,手肘撑着床单,拿出佩剑放在枕头上。不想他刚放好,脑中就响起一个惶急的声音:《不!不要让月光照到我!》
月光?诺因反射性地看向窗外,黑沉沉的夜空中,果然有一轮金灿灿的圆月高悬,光芒四射,照得大地犹如白昼。
诺因记下半身害怕金轮月,将他藏回枕头底下。
史列兰如释重负,但还是摆脱不了一**涌上的惧意,只能从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拼命汲取安心的力量。
拉上窗帘,半个身体覆在枕上,掌心的剑却还在嗡嗡震动,诺因皱起眉头:(还怕?做梦的关系?)
《嗯。》
(什么样的梦?)
《花……很多很多白颜色的花,我一直走一直走,也看不到尽头。那里空荡荡的,只有我,花和一座宫殿。宫殿也是白色的,很大,很空旷,我就坐在里面发呆。》
(这是什么怪梦啊!)诺因咋舌,安抚地拍拍剑柄,(忘了吧,一个乱七八糟的梦而已。)
《可是我觉得那是真实的景象。》史列兰困惑地低语,《而且,好像有人在呼唤我……》
“什么!!!”诺因大吼,下意识地握紧半身,一叠声道:“谁?谁呼唤你?”
《我不知道。》
“别理他!当他在放屁!”
《呃……》史列兰左右为难。诺因狠狠眯起眼:“你是我的!我的半身!难道你要背叛我,去找另一个新主人?”
《不是的!》史列兰急切地道,《我不想离开诺因!可是我担心他是我的同类!》
(同类?)诺因冷静下来,改用心声发问。
《嗯,我想要同类。》
(要什么同类,你有我还不够?)
史列兰黯然道:《不一样,我和诺因不一样。诺因是人类,而我什么也不是,不是人类、不是魔族、不是龙族、不是妖精……所以,我想有个同类。》诺因沉默半晌,淡淡地道:“什么也不是的,不是只有你一个。”
《咦?》
“我也什么都不是。”
《怎么……》史列兰结结巴巴地道,《怎么会!诺因——诺因不是人类吗?》
“人类有一受伤就能痊愈的吗?”诺因自嘲一笑。史列兰回忆片刻,道:《好像没有。》
“这就是了。”
《那…我和诺因一样吗?》史列兰喃喃道,又是惊讶,又是欢喜。
“对。”诺因撩起被子,盖住头脸,感到困意涌上,语声有些模糊,“所以…别胡思乱想了,也不用害怕寂寞,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深沉的静默罩下,如同透过窗帘缝隙的月光,在空气里柔和地浮荡。就在诺因坠入梦乡的前一刻,听到熟悉的优雅嗓音:《永远吗?》
温柔的笑意浮上半闭的紫眸,仿佛被春风吹过的河面。
“永远。”
******
第二天一早,卡萨兰城主的卧室传出震天的响声,接着,门开了,一个十三、四岁,黑褐色长发的少女被一脚踢了出来。
“是你说我可以爬上你的床的!”
露蒂丝揉着摔疼的**,委屈地嚷道。
“但不是现在!”诺因的嗓门比她大一倍,一拳擂在门板上,“看看你才几岁,臭丫头!我可不想被当成恋童癖!”
“人家已经十三岁了!”
诺因嗤之以鼻,懒得再跟她辩,直截了当地道:“你第一次月事来了吗?”
“什么是月事?”露蒂丝茫然。
“滚滚滚!不许把刚才的事告诉你哥!”像赶苍蝇般挥挥手,诺因用力甩上门。可是不一会儿,关上的门又开了,他正要吼回去,瞥见进来的是宫廷术士长。
“什么事?这么大清早的。”
“你要是早跟露蒂丝说清楚,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吉西安用大拇指比比外头,表示他看见了刚刚的一幕。
“说清楚什么?”诺因拧眉,神色是全然的困惑。吉西安吃惊地张大嘴,好半晌才道:“你…你是认真的?你真想娶她?”
“对。”
“为什么?你根本不爱露蒂丝!”
“爱?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诺因冷嘲一笑,走到脸盆架前洗脸,闷闷的声音从毛巾里透出:“那个小丫头也不过是把我当成她的白马王子,正好,两个不懂爱的人正好凑一对。”
“露蒂丝对你是认真的。”吉西安严肃地道,“我虽然也不懂爱情这玩意儿,但他们一家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决不会拿感情开玩笑。”
黑发青年依然不为所动:“那也好,我满足她的愿望。”
“这样……”
术士长耙了耙刘海,只觉这么做好像有什么问题,又说不出是哪里有问题。想了半天没成果,他索性放弃,换了个角度探听:“殿下,你为什么要娶妻?”
“我需要孩子。”
“啊!?”怎么也没料到是这样的答案,吉西安张口结舌。在他印象里,主君从来不是个喜欢小孩的人。诺因取下架上的斗篷一披,将魔封剑系在腰间,道:“我的寿命有限,但史列兰…魔封没有,所以我必须留下后代,让他们代替我陪在他身边。”
“……”
终于解开了谜底,吉西安深吸一口气,一手按额:“露蒂丝要是知道真相,一定会哭死。”简直把人家当母猪嘛!
“那就别告诉她。”诺因漠然道,一甩披风,大步走向玄关,“走,去吃饭。”
******
创世历1037年风之月11日-东城伊维尔伦-下界王宫。
“罗兰,罗兰,我完成任务了!”
一脸邀功的黯妖精飞进城主办公室,却只看到大神官和国务尚书的身影。愣了愣,他开始感应金发青年的去向,距离很近,就在隔壁的卧室。
“是迪尔啊。”
在感到魔法波动的刹那就醒过来的东城城主翻身坐起,淡金色的短发下还是戴着额饰,半闭的双眼透出浓浓的倦意。他甚至不打算下床换件衣服,就穿着睡衣,屈着一只腿坐在床上,手肘撑着膝盖,下巴搁着,用这个慵懒的姿势,瞅着闯进房间的不速之客。
“你怎么大白天睡觉?”
“我累死了……五天没合过眼,又被克莱德尔他们盘问了几个小时……”刚从帕西斯那儿回来的罗兰哈欠连连,有气没力地挥挥手,“麻烦倒杯茶给我,不然我要睡着了。”
“你对自己施放个[清醒]不就行了?”和妮兰迪娅不同,迪尔并不喜欢幻化**类的模样,但他还是把自己变大,倒了杯茶给他。
“谢谢。你认为以我目前的状态,能够使用魔法吗?”
“也对。”
罗兰喝了两口茶,精神好了些,温言道:“找我什么事?”迪尔俊秀的小脸绽放出得意的光彩:“我完成任务了!”
“哦,是吗,真是辛苦你了。”罗兰一点也不惊喜,因为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
“我现在自由了吧?”
“还不行。刚撤军就不做噩梦,谁都会知道有问题,不过白天的时间任你支配。”
听到前半句,迪尔的脸色垮下来,听到后半句又恢复好心情:“真的?随便我上哪儿玩?”
“你是要去米亚古要塞吧?”罗兰瞥了他一眼,放下茶杯,“随便你,只要小心别让德修普知觉就行。”
“嘿,没问题!”
罗兰点点头,躺回被窝。
“你睡了吗?”
“嗯,慢走,不送。”
迪尔没有马上走,反而靠近床沿,背着手打量对方的睡相。也许是太累的关系,金发青年的身体呈现全然的放松,一只手露在外面,五官舒展着,比平常多了份稚气,让迪尔想起他小时侯,一丝诡诈的笑意悄悄浮现。
砰!变回原本大小的妖精一头撞上一堵透明的冰墙,滋溜溜滑下来,在落到地面的前一刻被一只大手揪住翅膀,眼冒金星地往上瞅。
“我现在很累,迪尔。”罗兰的神情和蔼,声音更和蔼,只有手劲一点不和蔼,“想无梦到天亮。”
“好嘛。”迪尔委屈地扁扁嘴,扇动饱受摧残的双翅,从窗子飞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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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达目的地,迪尔就直奔城主府的厨房。
“小妖精!”
帮佣少女丢下怀里的青菜,扑上去抓住他,眼泪哗地流出来,“你回来了!你回来了!你跑到哪儿去了!?”
“别哭了,我这不回……哇!别把鼻涕弄在我身上!”
迪尔在对方掌间奋力挣扎,少女却死也不放开他。厨房里的其他人围了上来,问长问短。
“坏妖精!”少女好容易止住泪水,轻轻捶了他一拳。迪尔苦笑着拎拎湿透的衣裳,气到无力。少女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杰作”,红着脸问道:“对不起,要换件衣服吗?”
“你有适合我穿的衣服吗?”迪尔翻了个白眼,另一个少女叫道:“有!有!萨岚做了很多适合你穿的衣服,想那天晚上拿给你,可是你没来。”
“是吗?”迪尔感到心里有股怪怪的滋味,偷瞄对方,只见她脸颊红扑扑的,不禁也有几分不好意思,但他终究已活了千把岁月,称得上老鸟一只,很快换回趾高气昂的神态,用命令口吻道:“好吧,拿来给我换。”
萨岚的手非常巧,每件小衣都做得精致贴身,但是人类的布料对妖精而言太过粗糙,迪尔被刺得浑身不舒服,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还道了声谢。
“真可爱。”萨岚双手合十,眼睛灿灿放光,充满了陶醉。
迪尔皱起眉头,不悦道:“萨岚,别老说我可爱,我的年纪已经可以当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了!”
“真的,你几岁?”
“呃……”这可考倒了迪尔,长命种族的通病之一就是不记年龄。
萨岚绽开宽容的笑容,拍拍他的小脑袋,显然把他当作冒充大人的小鬼。迪尔怒极,用力甩头:“是真的!我比你大多了!”
“好好。”呵哄的语气怎么听也像是敷衍。
“可恶!”迪尔生气地飞向窗外。萨岚慌忙叫道:“你去哪儿?”
“放心,傍晚以前我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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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里溜达了一圈,迪尔心情好了些,开始寻找未来的“猎物”,突然看到两个有点眼熟的人蹲在一家商店的橱窗前。
“马上就母亲节了,送什么礼物好呢?”
“咦,爱伦,你今年不送书了?”
有[怪力魔女]之称,精兵团第三大队队长悠梨-达尔西顿两手搭着膝盖,询问身旁的同僚。外表温文淑静,却背了把招摇的巨大斩矛的第二大队队长爱伦-奎林摇了摇头:“我爸爸喜欢看书,妈妈不喜欢。”
“这样啊。”纤指划着透明的橱窗,“真羡慕你,有爸爸妈妈。”
“你不是有姐姐吗?”爱伦选中一样商品,正要起身,眼角瞥见一个娇小的身影,“雷奇!”
小狼龙的表情很奇异,怀里抱着一只纸箱。
悠梨跳起来,大幅挥手:“过来啊,雷奇!”爱伦也笑着招呼:“你抱着什么呀?”
“书,诺因叫我拿的书。”雷奇走上两步,朝悠梨微微恭身,“对不起,我要赶紧帮他送过去。”
“去吧,路上小心点!”
“嗯,再见!”
目送蓝发少女抱着一箱子书离去的背影,两名队长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唉,殿下也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
跨进卧室,雷奇一眼就看到坐在窗边,捧书阅览的主人。漆黑的半长发在脑后扎了个小辫,留下几缕垂在鬓边;紫眸半闭,掩去了平日的凌厉;修长的身子窝在宽大的摇椅里,仅着单薄的里衣,胸前盖了件浴袍。
“诺因,我回来了。”
“放桌上。”黑发青年头也不抬地吩咐。蓝发少女依言将纸箱辛苦地举上桌,然后悄悄走近他。
诺因抬起头,纳闷地瞅着她:“怎么了?”
“我刚刚回来时,听到悠梨和爱伦在说…说爸爸妈妈,什么是爸爸妈妈?”
“爸爸是男的,妈妈是女的。”
“呃!”雷奇傻眼,讷讷半天,道,“那,雷奇是妈妈,诺因是爸爸?”
“不是。”诺因啪地合上书,神色有些不耐,“一对男女结婚生下小孩,对小孩而言,他们就是爸爸妈妈——懂了吗?”雷奇点点头:“哦,那雷奇的爸爸妈妈是谁?”
诺因一窒,脑海里浮现出倒在血泊里的魔兽尸体,再看面前的小魔兽,大眼睛闪着纯然的信任和好奇,定定注视自己。
“你的爸妈就是我!”
“耶!”雷奇大吃一惊,“真的吗?真的吗?”这么问并不是怀疑,而是高兴使然。
“嗯!”诺因的语气百分之百肯定。雷奇喜出望外,一头扑进他怀里:“诺因、诺因……”
浴袍下的身体暖暖的,散发出熟悉的气息,就和她最初的记忆一样。
雷奇幸福地笑了。俯视这一幕,躲在天花板角落的迪尔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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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不见底的黑暗。
身下的地面又粗糙又冰冷,睡着很不舒服,她翻了个身,感到脸上凉凉的,抬头一看,一双淡黄色的眼珠望着她,闪着慈爱的光芒。
记忆复苏了。
总是喜欢舔她、拱她的是妈妈;总是外出打猎,用大大的肉掌拍她的是爸爸;总是缠着她,窝在她身边打盹的是弟弟……
弟弟很喜欢跑,刚学会跑就常常跑得没影,一天再也没有回来,妈妈疯狂地满山找,后来被爸爸搀扶回来,对她说:弟弟被杀了。
被人类杀死了。
皮还被剥掉,做了手套。
[要向人类复仇。]——爸爸这么说,然后带着她和妈妈,袭击人类的村庄。
讨伐的军队来了,用箭射他们,爸爸妈妈倒了下去,她躺在逐渐冷却的血泊里,茫然四顾,一个人类军官朝她走来,猩红色的斗篷在风中飞扬……
“不要!”雷奇在梦中发出了悲鸣。
我不要想起这些!不要——
“雷奇!雷奇!”
一双温暖的手扣住她的手臂,用力摇晃。她睁开眼,泪水模糊了视野。
“诺因!”一把抱住对方,少女泣不成声,“不是你、不是你……”
“你想起来了?”听到梦呓时就心下有数的诺因平静地问道。
“没有!没有!”
诺因皱了皱眉,他并不喜欢粉饰太平,事情既然已经摊开来了,就没必要再隐瞒下去,但怀里哭得肝肠寸断的小东西让他下不了决心。
随她吧。诺因干脆躺回去,任宠物把自己当抱枕。大不了被砍一刀,反正我死不了。
良久,雷奇的哭声小了下去,哽咽道:“诺因……”
“嗯?”
“诺因就是我的爸爸妈妈,对不对?”
“……对。”不知为何,黑发青年竟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蓝发少女绽开心满意足地笑容,靠着他的胸膛沉沉睡去。
黯妖精无法置信地张大嘴,心道:怎么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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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奇怪。”
“啊!?”
听完整个故事,伊维尔伦的统治者悠哉游哉地啜了口月桂茶,徐徐道:“那个少女需要的不是‘真相’,而是‘理由’。”
“理由?真相?”迪尔更不解了,小脸满是困惑。
“对她而言,德修普是最重要的,所以她不想知道任何不利于他们之间关系的真相。”
“因为这样,她抹杀事实吗?”
罗兰放下茶杯,凝视愤怒的妖精,目光多了份了悟和叹息:“迪尔啊,有时候事实是不重要。”
“……”
“比如,必须靠假象才能活下去的时候;必须用谎言维持彼此关系的时候;必须用借口获得心灵平静的时候……等等。”罗兰竖起三根手指,露出温暖的笑靥,“即使自欺欺人,但只要能够活下去,有什么不好呢?尤其如果还加了‘幸福’这个砝码。”
“幸福……”迪尔念着这个词,神色混乱,“她那个样子幸福吗?自欺欺人幸福吗?”
“啊,没有选择正确的话是不可能幸福的。”虽然不知道他说的“她”是谁,罗兰还是连忙补充。
“选择正确吗?”迪尔眉间的迷惘逐渐褪去,长长吐了口气,“我明白了。”
罗兰笑道:“你明白就好。”迪尔望着他:“但何谓幸福我还不是很明白。”
“这个怎么能解释,要你自己去体会。”罗兰翻了个白眼,习惯性地弹了他一下,“去找你的厨娘,你就会知道幸福是什么;或者去找德修普和他的宠物,他们也会教你何谓幸福。”
“他们俩真的能幸福吗?那头小魔兽已经想起过去的事,她还能继续原来的生活吗?”
“听你的形容,那个少女是很单纯的人,那幸福之于她,一定也很单纯。”
“呃?”
“总之,去看了就知道。”
将问题层出不穷的黯妖精丢出窗外,东城城主开始办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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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城主府时,小狼龙正在泡茶。
一把茶叶直接丢进名贵的紫砂茶壶,接着是滚烫的沸水,雷奇盖上盖子,用力摇了几摇,然后将淡黄的茶液注入白瓷茶杯,端给办公桌后的人:“诺因,给。”
卡萨兰城主漫不经心地接过,喝了口,顿时抬起头,注视宠物。
“我照莉莉安娜的步骤泡的。”蓝发少女吐了吐舌,随即期待地问道,“好喝吗?”
“很好。”诺因微微一笑。雷奇咧开大大的笑脸,充满了单纯的喜悦。看着这个笑容,迪尔突然明白了什么,心的一角融化,渗出丝丝暖意,不知不觉也跟着笑起来。
原来幸福,就是这样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