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月魂与冰心 下(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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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伊维尔伦城主难得无事可做,就翻出近十年中西两城的战史研究,看着看着,突然惊噫了声:“嗯,发现一件有趣的事。”
“什么有趣的事?”奉命找西南两城战史资料的秘书官转身问道。
“我发现德修普从不主动攻击西城。”
“这不是当然的嘛!舍弃要塞,和隐捷敏亚的无敌铁骑在平原上决一死战,没有比这更愚蠢的事了!”以为主君脑筋短路的艾德娜嘘道。
“我本来也这么想。”罗兰毫不介意她的无礼口气,他早就习惯被艾德娜冲来冲去了,“但问题是德修普连追击的机会也放弃,这可有点不寻常。”艾德娜一怔:“什么意思?”
“你过来看。”
罗兰招招手,等部下走近,将几份文件挪到她面前,“炎狼佣兵团长达留恩不止一次中德修普的计,却总是平安逃走,其他几支佣兵团也有差点被全歼的经历,但只要他们一过城境,德修普就绝不追击,可是他明明不是个能忍受他人挑衅的大度男子。还有最典型的一次,贝姆特和梅莲可在灰水河对峙的那半年多,只有两支佣兵团留守西城,德修普却眼睁睁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坐守在米亚古要塞里。”
听完主君的分析,艾德娜也觉得不对劲,再看完手边的资料,她皱起眉头:“真的!为什么会这样?”
“这个嘛……你问我,我问谁?”罗兰故意拖长音调,快意地看到她眼中冒出火光。不介意这个部下言行失礼不代表他不会报复,谁让他是个记仇的人。
“我扁你哦!”艾德娜威胁。罗兰充耳不闻,道:“所以,去问情报部吧,叫他们在傍晚前把答案呈上来。希望事情不是我想的那样,不然,我就得思考点对策了。”
与悠闲的语气截然相反,金发青年冰蓝色的双眼闪过锐利的光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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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位城主中,论及勤勉程度,东城城主绝对是当之无愧的第一把交椅,当然是公事方面,论私事,罗兰的“勤勉”程度连北城城主一个零头也不及,但他没有自虐癖,真的没事可干时,也会安排一些健康的消遣。所以吩咐完艾德娜,他就拿着一本通俗读物和西南两城的战史资料跑去后花园了。
嗯……还是下界的草坪舒服。躺在柔软的鲜绿草地上,舒展双臂,深吸清凉的空气,感受午后的暖阳晒在身上的感觉,罗兰不禁觉得在这样的环境下研究和血腥有关的东西实在是件煞风景的事,就把战史资料丢一边,专心读起原打算累了才看的通俗读物,但只看了一会儿,他就露出索然的表情。
什么嘛!哪有这种事!男主人公为了得到能医治女主人公顽疾药引的灵兽血苦守森林七天七夜,期间滴水不饮粒米不食,他不成仙么!干嘛做这种像神经病的事?……哦,看到了,是为了对女主人公的一片痴心,无聊!有这闲功夫,不如去把女主人公那个难搞定的老妈摆平,省得日后麻烦……果然,不用脑子,这不麻烦来了,还要分离十年加一哭二闹三上吊才让那个岳母点头,真是多出来的事情!到底什么书这么十三?
罗兰一合书本瞅瞅封面,《新萝莉莱恋曲》六个粉红花体字跃入眼帘……原来是言情小说,难怪这么无聊——等等!为什么他的书房里有言情小说?是艾德娜不小心放错了?朵琳忘了拿走的?还是法利恩见他活得太无趣特地买来搁在书架上的?
不管是哪个,拿都拿出来了,不读完又难受。抱着一贯物尽其用的作风,罗兰耐着性子再度翻开书,无奈内容实在不合他胃口的无厘头,好容易坚持看到第三部即男女主人公的孙子如何和一个敌国公主相识,他终于双目一合,睡着了。
这一幕是抱着英文书路过的东城满愿师瞥见的情景。
他居然会看公文看到睡着?冰宿惊讶地走过去,看到书名,先是呆住,随即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是套了假书皮的机密文件。
可是为什么会看到睡着?莫非是太累了?冰宿担心地俯视青年,发现脸色的确不太好,再看看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一旁的斗篷,她头一个反应不是捡起来温柔地盖在他身上,而是思考眼下的季节有这个必要吗?对照罗兰的身体条件得出“没有”的结论后,她立刻打消这个念头,对青年施了个催眠魔法,并谨慎地布下警报结界(注:心灵魔法,能对进入的人进行过滤,如无杀气和敌意,就不会触发警报,属高段法术),就干脆地转身走人。
但是她不知道,这么做的结果是差点吓死一个人。
“……大人!大人!罗兰!快醒醒!喂——”
“嗯……”
迷蒙中感到身体被上下摇晃,脸颊生疼,罗兰勉强撑开沉重的眼皮,对上一双溢满担忧的红眸,“艾…德娜?”
“你总算醒了!吓死我了!”红发侍卫仍旧牢牢抓住他肩膀,松了口长气,看见他缺乏明晰的表情,才放下的心又提得半天高,“你怎样?没事吧?怎么会睡得这么熟?要不要叫医师过来看看?”
“不用,我没事。”罗兰甩甩头,这才想起看书看到睡着了。但正如艾德娜所言,他怎么睡得如此毫无防备?就算没有杀气,以他的警觉,在来人碰触到他的刹那也该惊醒,哪会任这个粗鲁的家伙又摇身体又打耳光地叫了半天才姗姗醒转,除非——
明白中了催眠术,罗兰马上断定是何人所为,咬牙切齿:笨龙!告诉他多少次不许做这种变态的事,还做!真搞不懂,他的睡相有什么好看的?既不流口水也不打呼,一点趣味性也没有,还不如买面镜子照自己!
不过变态归变态,这回倒施得很及时,让他睡了个好觉。罗兰伸了个懒腰,感到连日来的疲惫一扫而空,大脑重新焕发出活力。
“真的没事?”艾德娜仍然不放心。
“真的真的,我保证。”罗兰安抚地揉揉她瑰红色的短发,眼底却浮起与温柔的动作截然相反的诡谲寒光,“倒是我要你查的事,查得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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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情报部长更接近猜测的报告,罗兰陷入沉思,良久不发一语。
“对不起,大人。”他不开口,情报部长却憋不住,歉疚地道,“我没完成您交待的任务。”
“没关系,不是你的责任,下去吧。”罗兰和声道。从战史资料推断,诺因和贝姆特相识应在八、九年前,那时他刚当上伊维尔伦城主,百废待兴,情报网只是初具规模,无法一一盯紧每个权贵,何况贝姆特当时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中等佣兵团的副团长,当然引不起情报部的注意,不过拜诺因所赐,总算把时间和事件确定了,而罗兰认为这也够了。
情报部长感激地欠欠身,退出房间。
几乎在门合上的一刻,艾德娜就迫不及待地道:“你是不是想把这件事宣扬出去,让中西两城的人民对他们的主子产生疑心?”
“无凭无据,谁会相信?”罗兰用优雅的语气推翻她的臆测,“而且德修普和贝姆特的关系有多恶劣,长眼睛的都看得出来,要不是莱德教会我友谊有许多形式,我也会被那层表象唬弄过去。”
艾德娜皱皱鼻子:“我还是不相信诺因城主和贝姆特城主是旧识。他们怎能瞒得这么好,让每个人都以为他们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你和席斯法尔还不是一见面就吵,但你们俩是仇人吗?”
“唔……”
“总之,我认为德修普和贝姆特一定有交情,不然无法解释德修普的怪异行为。”罗兰一手轻扣桌面,沉吟道,“恐怕情谊还不小,否则德修普不会忍到今天。”
“你又在杞人忧天了!不管诺因城主和贝姆特城主交情多好,这么多年仗打下来,也毁得差不多了!就算他们真想和解好了,中西两城的民众也不会答应,除非他们能让死去的人复活!”
“啊,你说的没错,艾德娜。”罗兰微微一笑,“问题是,这是承平时代的情况,而乱世,什么不可思议的事都会发生,比如两个敌对城签订共抗外侮的同盟契约。”
“……”
罗兰将深思的目光投向墙上挂的大陆地图,低声道:“我虽然不怕麻烦,但也不喜欢麻烦,所以还是得趁早拔掉那颗和平的幼苗。”
“你想怎么做?”艾德娜放弃地叹息,“暗杀?还是挑拨?”
“挑拨是不可能了,西城刚得到凡尔加平原,估计十年内可不对外用兵,贝姆特一定会好好把握这个机会。嗯…上次是伏击德修普,这次就换贝姆特试试。”
“当心血魔轰了你!”
罗兰轻笑出声,摆手道:“别担心,别担心,我打算栽赃给德修普,血魔要算帐也是找他。”艾德娜瞪视他:“你真是够阴了!”她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摊上这种主子?
“过奖。”
艾德娜拍拍头:“好罢,我去选人,就暗影十三众如何?他们正想挽回名誉。”罗兰摇首否决:“不,这次我不用自己人,要不怎么栽赃?”
“不用自己人?那你用谁?”
“这个嘛,暂时还想不出。”罗兰眸光一闪,没有说出心里的盘算,因为他知道艾德娜一定会激烈反对。尽管这些年在他的教导及现实的逼迫下,这个部下已经对暗杀之类阴谋免疫,但她的思想依旧保持直来直往,光明正大的军人套路,绝无法忍受与恶名昭彰的罪犯携手,做出这种令人格蒙羞、死者受辱的事情。
但罗兰没有这个顾虑,只要能达成目的,再肮脏的手他也会去握,或者自己下海滚一身腥,所以他打算和死亡佣兵团搭上线,借他们的手在诺因和贝姆特之间制造误会。而且他早就调查出死亡佣兵团长和西城城主的关系,料到贝姆特不会高兴和这位宿敌碰面,搞不好还会大受打击,在决斗中落败。
总之,这是桩成本小,利益大的买卖,不可不为——罗兰思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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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出办公室,金发青年就看见不远处的纤长身影。
“冰宿!”他不觉漾起一抹笑,快步走去,“你找我?”
茶发少女点点头,不解地瞟了眼带着诡异的笑容悄悄溜走的红发侍卫,仰视青年的俊颜,问道:“我想问你那个花痴女找到没?”
“花痴女?”
“柳轩风。”
“哦,她啊,的确蛮花痴的。”罗兰回想起轩风总是呆望着他眼冒红心的模样,“还没找到,不过我估计在西城。”冰宿皱眉:“那个强盗城也相信救世主?”
“不,压根不信,但南城相信。”
“原来如此。”冰宿马上就想通贝姆特绑架轩风的目的,“那她就没有生命危险了……等等,诺因城主不是污陷她是恶魔,那南城怎么还相信她是神使?”
“因为谣言。还有行刑那天的异象。”罗兰有些诧异,“你没看报纸吗?南城这段时间勾陷梅莲可,为轩风小姐平反的谣言满天飞。”
“我这些天在研究心灵魔法,没空。”冰宿没说出早上拿他当实验品的事。
“节制点,别太拼。”罗兰知道这话说了等于白说,法利恩早就告诉他这个少女学习起来有多么狂热,简直是废寝忘食,因此进步速度快得骇人。
茶发少女眼底掠过柔情,嗯了一声,回到先前的话题:“想不到西城也有这么优秀的间谍,你可得悠着点,别落得和梅莲可一样的下场。”
“嗯!”罗兰高兴极了,为她话里的关怀。自从那天看到那个仿佛拒绝的清澈眼神,他的心就一直吊在半空,纳闷她是如何发现自己的心意的?又为什么收回?是不是被他的真面目吓到了?要不要把她追回来?追求又该怎么追?是再送把剑还是魔法书——满脑子就想这些东西。
这个男人一定没发觉,他对他不感兴趣的对象可以仪态优雅风度翩翩活像最佳情人,但反过来,他就表现得像只笨拙的小菜鸟,只会用损人的言语掩盖真心,虽然我也一样。冰宿心道。
“你正要回寝宫?政事忙完了?”
“嗯……”罗兰本想说不急,临时改变主意,装出记挂妻子的好丈夫样子,“好久没和朵琳共进晚餐了,我想早点回去。”边说,他边细心观查对方,却见那双墨绿眸子一点动摇也没有,依旧平静淡定如一潭见凉的深秋湖水。
“这样啊,那再见。”冰宿挥挥手,转身离开当地。
罗兰凝望她的背影,确定了一件事:她没有收回对他的情,只是转化为友情,而这个认知,比在他以为她不再喜欢他时,更让他感觉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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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兰!”
坐在窗边刺绣的东城城妃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一把放下绣到一半绣品,兴高采烈地迎上去,“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
“嗯。”罗兰轻拥了她一下,温言道,“饭吃过了吗?”
“没有。”朵琳眷恋地搂住他,随即想起淑女的礼仪,强迫自己松开手,退开半步,问道,“你呢?”罗兰摇摇头。
“那我叫厨房做些你爱吃的小菜。”
“你不亲自下厨?”
朵琳神色一黯:“我……”罗兰托起她脸颊,柔声道:“没关系,别勉强自己,我只是很久没吃到你做的菜,很怀念而已,那我叫人端饭进来。”刚转身,一双颤抖的小手抓住他袖管,然后是细如蚊呐的声音:“我…我来做吧,你想吃什么?”
诡计得逞,罗兰解脱般吁了口气,心里却没有得意,环顾装饰华丽却显得空洞冷清的新房,他不禁遥想,父亲当年和那个后来被他毒死的妻子,是不是也过着这种言不由衷,相敬如宾的日子?
但是,和马修不同,这是他自己讨来的婚姻,所以怨不得人。罗兰走到窗边,拿起朵琳的绣品端详。雪白的锦布上是两只相依相偎的黄鹂,旁边一株粉红色的绣球花还未完成,温馨的构图,看得出刺绣人细腻浪漫的心灵。罗兰的眼神微微柔和下来。
“啊!”端着盖有银碗的餐盘走进来的朵琳看到这一幕,害羞地嚷道:“别看!别看!很丑的!”罗兰不解地转向她:“没有啊,很好看。啊,给我,我来拿。”说着,他跑过去接过她手里的餐盘放在桌上,刚放好,一个侍女推着推车走进,将主菜摆上桌。
换作米利亚坦,一定会在桌中央点根蜡烛或摆瓶花增添浪漫气氛,但罗兰没有这种情怀,也不懂得所谓的风雅,只细心地将餐巾系在妻子颈上,帮她调了杯淡酒,完成从婚前手册恶补来的模范丈夫行为手则。而这两个体贴的小动作,也足以将朵琳感动得晕陶陶。
“为什么说自己的作品丑?我觉得很漂亮。”罗兰一边倒酒一边问,他只能现在问,因为朵琳是被严格培养的淑女,不习惯在用餐时间讲话,是经过他半年多的刻意搭话,才肯在饮餐前酒期间开动金口,陪他聊几句。
朵琳秀颜一红,嗫嚅道:“我…因为妮娜老师——我的家政老师说我的绣工太幼稚,排版也不华丽,跟不上时尚……”
罗兰皱起眉:“听她胡说八道!”朵琳睁大眼:“啊?”
“没。”查觉失言的罗兰连忙收回不小心露出的小辫子,重整高贵绅士的优雅仪态,“我的意思是,你不必一味照搬你老师教的东西,而应该创造出自己的风格。”
“是…这样吗?”
“嗯。”罗兰由衷地笑道,“我就觉得你的排版很好,很温馨,让人一看就心里暖洋洋的,这不是比单纯绣工好,仅仅让人感觉是件艺术品要好得多么?”
朵琳心脏砰砰直跳,不止为他的话,也为他与平日略有不同的清朗笑容,虽然不同在哪儿她不明白,一如她不甚理解他的论调,但丈夫夸她的作品好看这节她听懂了。生平头一次,有个人诚心诚意夸奖她的手艺,而且是她爱兹念兹的丈夫,让她极为高兴,一时冲动,她站起来,急声道:“那、那个,罗兰,我拿样东西给你看。”
“好啊。”罗兰既意外又欣悦地看着她失仪的举动,心道:总算总算,她的举止不像用尺量好的般中规中矩,而开始像个人了,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
朵琳捧来一只青瓷花瓶,红着脸道:“这是我下午刚插好的,你觉得怎么样?”
“很可爱。”罗兰真心赞扬,虽然他更喜欢野花的自由奔放,也不得不承认人工的造景有其独特的精致美,就像这盆花,紫色的星辰搭配雪白的满天星,再加几株稚菊点缀,完美的色彩,精丽的构图,组成让人赏心悦目的效果。
真是物如其人。罗兰感叹,从这盆花,还有那幅绣图,他就可以完整地归纳出他妻子的性格:一个规矩、安份、娇弱浪漫的小女人,纯粹的温室千金。而朵琳,怕是永远理解不了她的丈夫究竟是个怎样的男人,也不愿去理解。
朵琳害羞一笑,随即,露出如梦初醒的表情,慌张地道:“对、对不起,我失态了!我这就把花瓶放回去!”
“不用了,就摆桌上罢。”
“不、不行!这么脏…这么不卫生的东西!”朵琳不给对方再劝的机会,一手挽着裙摆辛苦地跑开,然后顶着一张罪人的脸走近,惶恐地行礼致歉:“对不起,我竟然做出这么没有分寸的行为,像小孩子似的,希望您原谅。”
“没关系,今后别这样就行。”
罗兰吐出违心的言语,因为这是朵琳期望的回答,也是符合他身份的回答。
美貌的城妃绽开如释重负的笑靥,着迷地望着丈夫温和高贵的神态,陶醉在他绝世的俊容里,完全遗忘了那有如昙花一现的清朗笑容,也丝毫没查觉那双冰蓝眸子深处渐渐黯淡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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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发生在冒险家之都提拉的事件,经由大神官之手,化作报告送至东城城主桌上。
“王果然不好当,一点执政上的小失误,都有可能造成民众的巨大苦难。”
听到主君的自言自语,法利恩瞪大眼,他原以为罗兰关心的重点会是那个将提拉周边的怪物一扫而空的神秘青年。
“大人,你知道那个叫肖恩的青年的来历?”
“不是魔族吗?”
“啊!”法利恩再次目瞪口呆:魔魔魔族!!?
罗兰这才回过神,摆手道:“啊,不是,这只是根据血魔所做的猜测。”法利恩恍然大悟,点头表示赞同。血魔是降魔战争漏网之鱼的传言早就不是新闻,以此类推藏在他镜子里的家伙八成也是魔魂一缕。
“真是不可思议,圣贤者究竟是怎么打败这样的种族,还将他们封印起来?”
“靠满愿石呗。”丢下一句怎么听怎么像敷衍的回应,罗兰低下头,继续研究报告。法利恩为他这种轻松过头的态度暗暗叹气,肃容劝诫:“大人,这不是可以一笑置之的事情!单单一个血魔也罢了,如今又加上一个实力只怕不逊于他的高等魔族,即使有羽族和水族的帮助,我们也难有必胜的把握!”
“安啦,真的不行,就把卡萨兰满愿师,他的肉身毁掉,一切就搞定了。”罗兰懒懒地道,“而且那青年未必是我们的敌人,你不要染上‘非我族类,其心必殊’的恶习。”
“可是,血魔是贝姆特城主的部下……”
“他是贝姆特的部下不代表魔族全是贝姆特的小兵。”
看见心腹依然不放心的表情,罗兰叹道:“唉,法利恩,你真是比我还多虑。我承认我也对那个青年很在意,但我不想在没搞清楚敌我前冒然出手,不但费力气,万一没处理干净还会引来对方的反扑;何况,有楠和枫跟着那五个人,不会让其他势力有机会接近他们。”
再一次,大神官对主君远比自己周密的头脑甘败下风。
“而且,我也不认为那四个小家伙会与我为敌。”罗兰微微一笑,笑容透出长辈的温和称许,“尤其是那两个满愿师。”法利恩不解:“为何?”
“因为她们不是受人摆布的笨蛋。换作邱玲小姐那种生嫩单纯的小女娃,我就不会这么悠哉,早叫你结果她了,但那两个少女,就算哪天被陛下和贝姆特逮回去,也不会乖乖被利用,一定会将中西两城搅得天下大乱。”
“……”法利恩望着主君闪闪发光的双眼,心道:他该不会正想象那个光景吧?
罗兰拉回神游的思绪,笑道:“你不这么认为吗,法利恩?”
“这个,从报告看,她们确实是相当有主见的女孩,但是大人,你漏了一个问题,不,是一个人。”
“唔?”
“希莉丝公主。”
“啊,没错!”罗兰击了下掌,沉吟道,“她们的确有可能为了希莉丝与我为敌……好罢,在我吞并南城前,送那个女孩去冥神那儿报到。”
法利恩恭身道:“遵命。”
真可惜,那个少女原本可以成为比梅莲可更优秀的城主,愚蠢的十二祭司,竟放走那样一块瑰宝,选蕾雪那个徒有美貌和法力的女人为继承者,真是自取灭亡。罗兰内心浮起叹惋:不过,也正因如此,让我省了番力气。
“对了,还有个男孩子是吧?他是什么来头,查出来没?”
“没有来头。”法利恩苦笑,想起当日对着报告发呆的情景。
罗兰一愕,随即,好笑地按住额头:“啊,实在是……对,这是想当然的事,公主的同伴不一定是王子,看来其他四人的身份给我们的冲击太大了。”
“嗯。”
金发青年将注意力调回手里的文件,问道:“法利恩,米利亚坦得知此事时,是什么反应?”大神官露出讽笑:“勃然大怒,因为那个青年把他亲手书写的匾额砸得粉碎,把金粉刮下来,拿去卖钱,还当众骂他是残害祖国幼苗的混帐色老头。”
哦!好有个性,真对他脾胃——“后来呢?”
“后来米利亚坦城主就发出通缉令。”
“史汀不说话吗?”
“说了,没用。”法利恩一脸幸灾乐祸,“米利亚坦城主已经完全气昏头了。”罗兰摇头:“不,还没气昏,因为他没把史汀投入大牢,所以还有药救。”
法利恩冷笑道:“放心吧,大人,这一天不远了,有夫利斯他们不断给那个爱慕虚荣的男人灌迷汤、送美女、出点子,他迟早也堕落成陛下那样。就算他把持得住,只要挑唆伯都那蠢蛋谋权篡位,埃特拉还不成为我伊维尔伦的囊中之物。”
罗兰默然。
“大人,你想说什么?”法利恩敏锐地捕捉到主君眼底一闪而逝的挣扎。
“法利恩。”罗兰缓缓启口,“你必须明确一件事:阴谋固然是更甚武力的权术利器,同时也是腐蚀人心的剧毒,你可以利用它,但绝不能被它控制,甚至泯灭良心,再痛苦,也要抱牢最后一份愧疚,我不希望你变成丧失人性的败类。”
“我不在乎!”
“法利恩……”罗兰的叹息刚逸出双唇,就被打断:“我不在乎!败类也好,畜牲也罢,只要能辅佐你成就霸业,我不在乎变成什么样!”
“可我在乎!”罗兰的嗓门也大起来。
“你不必在乎!”法利恩断然道,“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你不必负任何责任!大人,我从没恨过你,相反,我感激你,是你给了那么悲惨的我新的人生。在遇到你之前,我只能做为[神子]存在,没有一个人看到[我],告诉我身为一个[人]该如何生活,如何哭笑!你忘了吗?那时的我,连表情也不会做!是你捏着我的脸颊,教会我怎样微笑,还有伤心气愤的时候最好让眼泪流出来,我才知道,原来那些同学骂我是[婊子生的臭杂种]时,我心里充斥的感情叫作愤怒……”
罗兰起身走上前,温柔地将啜泣的弟弟搂进怀里,一边拍打他的后脑勺,一边叹息:“法利恩啊法利恩,既然你也知道那时的你多么悲惨,就不该重蹈覆辙。你没发觉,现在的你,就和我当日见到的你一模一样——存在感稀薄,不懂何谓自我,只是那时的你是神明的玩偶,现在变成我的影子。”
“……”
“法利恩,你是我的弟弟,不是我的影子,你得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愿望、自己的感情,不然,这样下去,你会丧失自我,变成一具完完全全的影子。”
“没关系,你需要影子。”
“法利恩!”罗兰终于光火了,“你怎么就是不开窍!我不要你变成我的影子!就算我需要影子,也不要唯一的弟弟来当!我要你活回自己!活回一个人!!”
大神官不动如山,悠悠反问:“怎么活回?”
这回轮到伊维尔伦城主无言,半晌才道:“嗯,首先,挖掘原本的人格……”
“我没有原本的人格,我一开始的人格就是现在这个——你赐给我的人格。”
罗兰脑中嗡嗡作响,踉跄后退,重重靠在桌沿上,表情空白,一股想放声大笑的冲动支配他整个感官,但当他恢复知觉时,只听见自己低沉的笑声,视野漆黑,愣了一会儿才看清是被右手挡住了。
“大人!?”初次看见他这么反常的模样,法利恩极为紧张。
“对不起,法利恩。”罗兰没有放下掩面的手,黯然道,“我是个失败的兄长。”无论是对眼前这个同父异母的亲弟弟,还是对那个远在绝境长城的义弟。
“没这回事!”法利恩深深皱眉,“你根本无需责怪自己,也没做错任何事!相反,你给我的恩情我做牛做马也回报不了!你是我最尊敬的主子,也是最仰慕的哥哥,为什么你要说出那种莫名其妙的话!”
罗兰苦笑,想起伊芙也说过类似的话,但天知道他根本没为他们做过什么啊!不过是把一个捡回去抚养照顾,教会另一个为人的喜怒哀乐,仅仅如此,他们回报给他的却是他当初付出的万倍也不止!一个甘愿化身死神为他沾染一身血腥,一个宁做影子为他做尽一切恶事——做牛做马也回报不了的人是他才对!
突然,他想起一事,狠狠打了个寒噤。
那个少女,也会变成如此?
虽然在发现冰宿将情意转化为友谊时他很失望,但等心情平静下来后,他也释怀了,因为罗兰了解,无论是友情也好爱情也罢,那个少女都不会轻易付出,而一旦付出,就是义无反顾、绝无保留的,所以只要他好好珍惜这份情,并以等量的感情回报,冰宿还是有可能留在他身边,忘了原本的世界,成为他可以托付内心软弱的伴侣——即使她不爱他。
但是现在,他开始怀疑这个决定是否正确。尤其想到那双清澈的眸子蒙上世故的阴霾;那双洁白的小手染上永远洗不净的鲜红;那颗聪慧却纯粹的心灵和他一样堕入野望的泥沼,就感到椎心的刺痛。
她会变成怎样,若她留下来?
是变成伊芙那样铲平一切的刀?还是法利恩这样没心没肺的影?
而他又能给她什么?
一颗什么都不是的真心?一顶后冠?一座大陆?金钱?珠宝?华苑……这些垃圾?
“抱歉,法利恩。”罗兰合上眼,疲倦地道,“我想一个人思考点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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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阑人静。年轻的城主独自坐在办公室里,抱胸沉思,良久,他叹了口气,低声道:“巴哈姆斯。”
“呃!”黑龙王一脸惊愕地出现在窗台上,这还是头一次,罗兰主动找他搭话,而听到对方接下来的问题,他的下巴更滑落到地:“你有喜欢过谁吗?”
“……”
“巴哈姆斯?”
“没有喜欢过。”黑龙王搔搔头,镇定下来,原来他的小义子也来到为情所困的季节了,“我只爱过。”
罗兰诧异地看着他,惴惴地问:“不会是…和我一样的男…小孩子吧?”
“她叫玛蕾尔妮,是个半精灵。”
幸好,幸好。罗兰抚胸,松了口长气,为义父尚有药救的心态感到由衷的庆幸,却听得他道:“也是她把我封印在龙眠里。”
“为什么?”
“因为我毁了她的国家,确切的说,是另一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