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1、第四章(1 / 2)
天已经亮了,淡淡的月已自树梢上落下,赤红的太阳正从青灰色的云中升起。
青石板的小路上,已经有叫卖的小贩经过,花如玉沿着湖岸的道路慢慢的走着,他发现西湖在清晨竟比中午时更美。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女孩子,那女孩子很年轻,很漂亮,穿着一件粉红色的裙子,清晨的阳光照在她白生生的脸上,她看上去比湖中的荷花还要美丽。
花如玉叫这个女孩子“心心”。
他们看起来和每一对在湖边散步的年轻人没有什么区别,走着走着,心心大概有些累了,和花如玉抱怨了一句,他们便找了一家酒馆坐下。
这酒馆临着西湖,不远处就是凤林寺,几个知客僧站在寺外清扫落叶,迎送香客。阳光落在他们的头上,他们的头反射着阳光,非常的亮,也非常的白,这家酒馆高高挑起的青布招牌,也非常的白,洗得发白,上面龙飞凤舞地写了三个大字。
“顾道人。”
这家开在寺庙附近的酒馆居然叫“顾道人”。
这酒馆是三间用木板搭成的小屋,屋子里阴暗潮湿,堆满了酒缸,木屋前搭着竹棚,竹棚下面也摆着一只只酒缸,这种酒缸很大,下面盛酒,上面放一块木板,客人们就坐在小板凳上,围着酒缸喝酒。
一阵清风吹来,酒水的香醇,配上湖岸的花香,倒别有一番风味。
花如玉和心心坐了一会儿,就发现这酒馆虽然很破,并且只卖冷酒,但是这时天色尚早,这几张桌子已经摆了出来,来这里歇歇脚,喝几杯酒的客人居然很多。
他们又等了半天,才有一个癞痢头的年轻人从屋中走了出来,他搬出一大盆用盐煮好的毛豆,重重地放在柜台上,然后拖着脚步,慢吞吞走到花如玉面前,懒洋洋道:“客官要什么?”
花如玉道:“来五斤竹叶青。”又问道:“你们这里有什么下酒菜?”
那癞痢头翻了个白眼,道:“都摆在柜台上呢。”
柜台上没有热菜,只摆了一盆煮花生,一盆煮毛豆,还要一盆豆干。
心心笑道:“难道你们不卖早饭?”
那癞痢头道:“不卖。”
心心笑道:“每天都有这么多人经过这里,每个人都要吃饭,却不是每个人都要喝酒,如果你们勤快一点,做几样菜,哪怕蒸几笼包子,用不了几个月,你们就会有钱买桌子了。”
那癞痢头道:“难道你是这里的老板?”
心心一怔,甜甜笑道:“当然不是。”
那癞痢头道:“那你操这么多心干嘛?”说话间,他已经翻着白眼走了,好像连看也懒得看他们。
心心扁了扁嘴,一脸委屈道:“我头一回知道原来自己这么招人烦,不过说了几话,就惹得别人和我打架。”
旁边一个酒糟鼻子的老头呵呵笑道:“小姑娘,你千万别把刚刚的事放在心上,那小子这几天心情不好,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别说你了,就是他老板和他说话,他照样能甩脸子。”
心心听了这话,似乎很是惊讶,吐吐舌头,笑道:“看来他的老板的脾气一定很好,不然怎么容得下他。”
忽听得一人道:“或者他的老板很懒,店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交给他做,哪还会管他是什么态度。”原来是那癞痢头端着一坛竹叶青走了过来。只听“砰”的一声,他将这坛酒重重的放在木板上,然后白了心心一眼,又扭头离开。
心心笑道:“看来我又惹他生气了。”说着拿来两只空碗,斟满了酒,然后道:“公子,我去附近买几样早点,好不好?”
花如玉点了点头,道:“早去早回。”
刚刚那安慰心心的酒糟鼻子老头听见心心这话,吃了一惊,暗道:“原来她是个丫鬟,我倒看走了眼!”接着听见花如玉的声音,更是吓了一跳,暗道:“她……不……他竟然是个男人?难道我真的喝酒喝多了,老眼昏花了吗?”一时心中颇为沮丧。
花如玉却看也不看这老头一眼,他张目远望,开始欣赏湖上的风景。
那老头见花如玉看的专注,心道:“湖上有什么这么好看?”他从小在西湖边上长大,春夏秋冬,风霜雨雪,什么时候的西湖他没见过,他早已经看腻了,那飘荡的绿柳,摇曳的红荷,朦胧的远山,闪动着金光的湖水,在他看来,还不如这有缺口的酒碗里盛着一碗冷酒好看。
但是他见花如玉凝望着湖面,眼睛眨也不眨一下,似乎看见了这世上最有趣的事情,他心中也好奇起来,便顺着花如玉的目光看过去,就看见一艘画舫停在湖边。
这艘画舫非常的大,也非常的漂亮,只船楼上就可以同时摆四五桌酒席,阳光照在画舫上,画舫也反射着淡淡金色,仿佛它是一艘用金子打造的船。
所以它叫金风楼。
这艘船虽然和酒糟鼻子的老头没有半点关系,但是他的脸上仍然露出了骄傲。
他认为花如玉从前一定没有见过这么大的一艘画舫,他这是看呆了眼,才看的这般入迷。
在金风楼停泊的那片岸边,还站着十几个人,正在往船上搬东西。
这十几个人似乎都是家丁打扮,除了他们以外,还有一个人非常的年轻,也非常的英俊,他穿着一件淡蓝的衫子,站在一旁,指挥另外十几人做事,他看起来似乎是他们的头。
花如玉从没有见过这个人,甚至不知道这人现在的容貌是不是他自己的,他只知道这人一定是贾珂的手下。
心心重新坐回花如玉的旁边,将刚买来的包子放在桌上,笑道:“我本来想买几笼又一村的包子,听说他家的包子味道很好,可惜我到那里,就看见乌压压的一大片人,全是排队买包子的,我只好在附近买了几笼包子,一共三个馅,公子尝尝喜不喜欢。”
花如玉拿起包子,咬了一口,问道:“这是哪一家的包子?”
心心似乎有点紧张,说道:“这是得月楼的包子,我想着公子很喜欢他们家的肋鲞蒸鱼圆儿,说不定也会喜欢他们家的包子,何况得月楼离着这里很近,我就从他家买了,公子觉得怎么样,是好吃还是难吃?”
那酒糟鼻子的老头心道:“他家的包子可不比又一村的差。”他见心心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心中怜惜顿生,很想为她说几句话,省得她被她家公子责罚,就听花如玉微笑道:“还不错。”
他这话一出,那老头松了口气,心心也松了口气,笑道:“那就好,公子趁热吃吧,等你吃完了,兴许陈大侠就过来了。”她似乎是在和花如玉闲聊,又似乎是在向其他人解释,既然他们在得月楼买了早饭,为什么要在这么破的小酒馆里喝酒。
得月楼就临着金风楼停泊的那片湖岸,一楼是吃饭的大堂,二楼和三楼都是客房。它和其他客栈一样,将客房分为“天字号房”、“地字号房”和“人字号房”,没有通铺,除此以外,还有一间非常大也非常豪华的客房,这间客房有四间天字号房大,分为一间卧室,一间浴室,一间书房,还有一间花厅。
这间客房设在三楼,从每个房间推开窗户,就能看见西湖和远处的青山,据花如玉所知,这整整五天,王怜花都一直待在这间客房里,他似乎打定主意,要等到他和贾珂拜堂成亲以后,再重新搬回家去。
这五天内,每天上午、中午和下午,他都会出现在窗前,一站就站一个多时辰,好看看有没有人偷奸摸滑,不认真干活。
花如玉微笑道:“上次的肋鲞蒸鱼圆儿也是你出来买的,我竟然还不知道得月楼在哪里,你指给我看看。”
心心应了一声,伸手一指,花如玉顺着她手指指向的方向看过去,就看见一扇大开的窗户,窗户后面垂着薄薄的葱黄色窗纱,窗纱后面站着一个人,这人的脸被窗纱遮住,朦朦胧胧地看不清晰,只隐约可见这人个子很高,身形清瘦,偶尔一阵风吹向窗纱,将窗纱吹起一个角来,就能看见这人身上穿着件粉色的锦衫,阳光落在上面,衣服上也反射出淡淡的金色光芒。
心心看了许久,直到厚厚的窗纱垂下,那个站在窗户后面的人看不见了,方叹了口气,道:“公子,这么晚了,看来陈大侠今天不会来了,咱们明天再过来吧。”
花如玉颔首道:“也好。”便离开酒馆,缓缓走向客栈。
待四下无人,心心忍不住问道:“公子,我记得你从前说过,王怜花虽然有那样了不起的母亲,但他自己却是一个饭桶,懂得东西虽然很多,却都是一些没用的东西,武功也很一般。他母亲在他这个年纪,早就把江湖弄得天翻地覆了,他一个男人,却连他母亲的一半野心和能力都没有,最多只从他母亲那里学了一些讨好男人的手段。既然这样,咱们还费这么大的力气确定他现在是不是在杭州做什么?”
花如玉道:“你当真不懂我为什么这么做?”
心心见他似乎有点失望,心中不由忐忑起来,迟疑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花如玉道:“我已经用那两张票和十个人做了生意,等到明天,说不定就有二十个人了,贾珂这次只能死,不能活。王怜花毕竟是王云梦的儿子,哪怕他再不济,也总该学到了几分王云梦的手段,我不能让他成为那个破坏了我这桩生意的意外,心心,你要知道,知己知彼,才能生意兴隆。”
他伸手一抓,将一只蚊子抓在手心。
他的手是白的,蚊子是黑的,鲜红的血自蚊子的尸体中喷涌出来。
花如玉忽然一笑,喃喃道:“贾珂啊贾珂,等你到了阎王殿,可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得罪的人太多,名气又太大,哪怕是一只蚊子杀死了你,他也会变成这世上最有名的蚊子了。”
如果蚊子能够杀死贾珂,他大概昨天晚上就已经死了。
贾珂坐在床上,一脸痛不欲生的表情,而本应该在杭州的王怜花,正坐在他的对面,给他身上的二十多个蚊子包抹好药,幸灾乐祸道:“你真招蚊子喜欢。”
贾珂看着王怜花的满脸笑容,心里非常生气。
当你浑身发痒,痒到了心里,别人却在旁边取笑你,你很难不生气。
贾珂也是人,他当然会生气,所以他决定报复王怜花。
贾珂故意叹了口气,道:“王公子居然笑得出来,在下真是佩服。”
王怜花大笑道:“你说的是,我不应该笑,我应该像蚊子一样,一边亲你,一边给你抹药。”说着将药膏扔到一边,投入贾珂怀里,在他脖颈上留下几个红印,笑道:“你想要你家相公亲你,直说就是,何必这般扭扭捏捏?”
贾珂见他很不配合,只好将他紧紧抱在怀里,仍然一脸沉痛地说道:“咱们一个多月没有见面了,我当然很想和你亲热,但是我现在一点心情也没有。”
王怜花长叹一声,道:“可怜的孩子,竟被吓成这样。”说话的时候,脸上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情,声音中也满是怜惜,忽然嘻嘻一笑,道:“好在我还有心情和你亲热,来,让我检查一下你有没有吓掉几块肉。”
过了半晌,王怜花枕在贾珂的胸口,说道:“你刚刚那么说,是因为‘花无缺’,还是那个将‘花无缺’救走的人?如今‘花无缺’已经被你抓到现行,以你在江湖上的名望,还有王语嫣这个人证,无论是他还是移花宫,日后在江湖上再不会有立足之地。他实在不足为虑,倒是那个将‘花无缺’救走的人,他的武功当真那么可怕?”
贾珂想了想,道:“他忽然进来,到我面前,点住我的睡穴,他是男是女,是高是矮,是胖是瘦,长得又是什么模样,我通通都没看见,甚至没看见他怎么点中我的睡穴,就两眼一黑,晕了过去。我想只怕咱们两个人的武功加在一起,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王怜花沉吟道:“虽然他带走了‘花无缺’,但他没有对你下手,或许他对你并没恶意。”
贾珂道:“我不知道他对我有没有恶意,但他对我一定没有善意,不然怎么会连真面目都不敢让我看见。”
王怜花猜测道:“莫非他是你的熟人?”
贾珂伸手去揉王怜花的脸颊,说道:“谁知道呢。这种半点线索也没有的事,我从来懒得去想。”
王怜花咬他一口,终于逃脱他的魔爪,笑道:“那你是因为什么事,才失去了和我亲热的兴趣?”
贾珂满脸沉痛地道:“其实这件事和‘花无缺’有关,也和你有关。”王怜花微一沉吟,以为“花无缺”为了活命,就给自己泼了一盆脏水,比如说自己这一年多来去各地办事,其实是为了和他约会,嗤笑道:“我和他只见过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