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迷花不事君(1)(1 / 2)
一丝抽疼从心间一闪而过,长卿忙稳了稳自己的情致。眼前的那双长眸如今深不见底,看不出来喜怒。却听殿下沉声问她,“再说一遍,你是谁?”
她面上还蒙着白纱,心存一丝侥幸,殿下该也只是觉得人有相似,她给自己打了几分底气,又道了一遍:“民女是琴师云鹤的侄女儿,云松意。”
殿下却拧眉轻笑了一声,“云松意。”他面上闪过一丝冷意,说罢转了身过去。长卿看到他背在身后的手,早就拧成了拳头…她好像触怒他了,殿下真是认得她的?
可她不想见他。
殿下的宠爱给得轻而易举,她却期盼不来和殿下的将来。是她的错,她不敢了,她也不想要他了。她虽是跪着,可她却立得直直的,她如今就是云松意,不是阮长卿。
正这么想好了,她眼前却忽的闪过一抹剑光,一把利剑不知何时已经架在了她的脖子上。持剑的是殿下,他看着她笑的几分阴冷。“那你说,你家住何处,爹娘是谁?”
那把剑寒,逼着她脖颈有些疼。
殿下却仍是笑着,“想清楚了再说。”
她声音里发着抖,却一一编造了出来。“家…住在横塘。去年水患,冲毁了家中宅院。阿爹阿娘都在水患中去了,只好来投靠在杭州城的阿叔…”
她疼得紧了,只好闭上了眉眼,两颗泪珠就这么顺着脸颊滑落了下去。
江弘立着一旁,只见那剑逼着她的脖子,竟然已经有些泛起了红色。忙跪下帮她求情。“殿下,云姑娘乃是良民,若真犯了殿下忌讳,不知者无罪,还请殿下轻罚。”
凌墨又怎会没看到她脖颈上的红色,握着剑的手已经有些开始发颤。他持剑一挥,剑尖挑着那副面纱,缓缓飘落在地。
长卿只觉脖子上的冰凉不见了,这才慢慢睁开眼来。殿下的剑已经收回了剑鞘。她面上的轻纱也掉落了下来。而四周都起了小议,多是在谈论她的容貌…
不过一晃,殿下的声音便恢复了平静,“云姑娘既是琴师。孤便聘你与孤弹琴三日。”
“……松意弹琴,都是依着阿叔的意思。”她还想借着云鹤的口吻,不许她太多抛头露面,推挡推挡…可殿下却不容二说,吩咐一旁候着的内侍,“拿十金来,与云姑娘做这三日的赏金。”
“……”金子送到长卿眼前,长卿却不敢再看殿下的脸色。
一旁江弘也打着合场,“能为殿下抚琴是好事,想必云鹤先生也不会怪责云姑娘。”
长卿只好接了金子下来。一旁总督府的下人正将松石间意送来她的手上。
殿下却对身后吩咐:“明英,带云姑娘去孤的别院歇息。”
“……”就算她不认他,可还是逃不过他的掌心。
锦衣女子一身英气,从殿下身后过来,对她道,“云姑娘,请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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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督府给太子准备的小别院有山有水。华灯初上。凌墨正从小院外回来。
他此行带着世子杜玉恒和工部干事刘毅同行,十三司早就打听得来,去年江南水患,百姓死伤惨重。然而去年年末上报至朝廷的奏折却将两江总督治理之功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十三司的情报极少出错,无非是有人欺上瞒下。
江镇这只老狐狸,今日与他周旋整整一日,带着一干官员,应酬陪同,却对他要问的事情只字不提。他便干脆推挡了晚宴,提前回来。
这院子里,还有一个他要问的人。
方才走至院子门前,他却听闻琴音从屋子里传来。一开始只是随意拨动了两下琴弦,像是百无聊赖给自己解闷。他走近了两步,地上碎砂石起了声响。里头的琴音却忽的起了变化,她是知道自己回来了…
房门未合,长卿一眼扫见那抹玄色衣角,故作镇定继续抚琴,却不自觉地弹起来一曲《十面埋伏》…琴音四起,张狂奔放,屋子里气氛顿时紧张了几分。她余光却扫见那人走来琴桌前,那道身影黑压压地朝她压了过来。
一只大掌忽的落在琴弦上,直将曲乐声响打断了去。
她这才收了双手拢进袖口,起身对他福了一福,“松意给殿下请安。”
她的目光落在他微微弯起的嘴角上。
“松意…”殿下轻扫了一眼桌上的琴,“姑娘名字出自这把琴,该不会是艺名?”
长卿听了出来,殿下是在逼她,“松意的名字是阿叔取的,阿叔确是依着这把琴给松意取的名字。”她说着便低了头下去。
若认了是长卿,她定要被他绑回去东宫。可只要她还是云松意,那殿下总得问过她的阿叔。那她还算有退路,明镜说不定也能找到时机来救她,毕竟太后娘娘是不想她跟殿下回京城的。
殿下的大掌却从琴上抬了过来,食指伸来抬起了她的下巴。长卿不得不和他四目相对,余光却不自觉落去他鬓角的白发上。
却听殿下道,“云姑娘,为何怕我?”
长卿心里更是一惊,因为殿下已经缓缓凑了过来她面前。
凌墨将那张小脸又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不在他身边,那双眉目越发明媚清澈了,还有那小嘴,方才明明还是粉红的,见了他却有些发白了。他心疼,便想去尝一口。那里的温存,在记忆中已经有些淡了。
可还未尝到,他胸口上竟是被抵着什么硬物…他自幼习武,不用挪动目光,也知道那是什么。
匕首,开了刃,颇有几分锋锐。可她气力不济,即便触在他胸前,也是软的…
他这才垂眸下去,看了看抵在他胸口的东西,喉咙里却轻哼笑了出来,“要杀我?”
长卿双手死死握着那把匕首抵着他胸前,却有些分不清楚,自己是不想,还是没力。匕首是她方才上船弹琴前,明镜给她的。明镜交给她这匕首的时候什么也没说,下午更是消失的无影无踪…眼下她被逼得紧,只好将这匕首这么用了。
殿下指尖却轻触上了那匕首刀刃,那气力比她大多了,她见殿下用那锋刃拨开了他自己的衣襟,尖锐的刀口便顶在了他胸口上。
刃尖儿在他白皙的皮肤上,按出一道儿凹痕,还未透出血渍,长卿的手便已经开始发抖了…“你、你、你,做什么?”
“要杀我?”狠狠三个字从殿下喉间嘶哑磨出。
长卿呼吸有些急促,她不敢杀人。可殿下的身子却朝着她压了过来。那匕首上的力道渐渐大了,她更不敢伤了他…她紧紧扣着匕首的手指本已经没了知觉,却忽的一阵厉疼…
凌墨便就要吻落那粉桃唇,手上却触到几滴滚热。血腥气味儿闯入鼻息,可他猛地挣醒,血不是他的…他忙将人松了开来。却见那丫头握着的匕首的手指,不知何时滑去了锋刃上。
血是她的。
长卿疼,可她不敢呼痛,却见得殿下眉间一紧,直将那匕首扔去了地上,又捧起她流血的双手来,怒斥道,“你是傻么?”
她的眼泪这才落了下来。
凌墨扫了一眼她的脸色,已经有些煞白。忙喊了人来,“许太医呢。”
长卿被他抱去了床上,殿下坐在床前,将她一双手紧紧握着。血都已经没流了,可殿下那双长眸起竟是起了一层红雾…
许太医提着药箱赶来,原还有几分着紧的,“殿下,可是哪里受伤了?”可见得要诊治的人是长卿,竟是面露了几分喜色,又忙对殿下一拜,“这…找到了?”
殿下没答话,却沉声道,“还不来疗伤?”
长卿垂着眸连许太医都不敢看。根本没找到,她不是。她是云鹤的小侄女儿!
许太医面上却是高兴着,应了太子一声,方去取了清洗外伤的药水来。那药水颇有些辣着疼,长卿没忍住嘶了一声,殿下便要来扶她。她忙躲着他的手,殿下见她的动作,面上好似几分不忍,方才从床榻上起了身,不再管她了。
她一双手上被许太医缠了好几圈白布,笨笨的。
这下可正好了。等着许太医出了门,她方才对立在一旁的殿下道,“松意的手怕是不能为殿下抚琴了。那些赏金便退给殿下,松意可以回家了么?”
“……”殿下目光微微颤动了一下,半晌没答话,过了许久,方才微微倾目回来,扔下两个字,“不行。”而后出了门口去。
长卿将自己拢进了被褥里,她流了好些血,方才还被殿下逼得紧,眼皮已经有些撑不住了。她睡了过去,恍恍惚惚之间,却好像看到有人来帮她拢了拢被子,又吹熄了烛火…
梦中她回到了佑心院,殿下在书房里读书,她还侍奉在侧磨墨…
殿下放下了手中的书,好似是累了。她忙去了他身后,帮他揉了揉额角的穴位。殿下的鬓发还是乌青的颜色。可揉着揉着,她却亲眼看着那里生了花发,一点点地全白了。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伸手想去摸摸,可手却被殿下一把拧在了掌心里。
她看到殿下那双长眸中的绝望一闪而过,随即变得狠辣了起来,她心中生了畏,正要躲开他…便听得书房门外有人敲门,该是朝云来了。
她只觉得了救。那声响却越来越大,越来越真实了起来…
长卿缓缓睁眼的时候,窗外的天色已经大亮了。门口的确是有人在敲门的。她起了身去拉开门来。是丫鬟送了早膳来。“云姑娘,太子殿下特地吩咐青岚给你送来的热粥。”
长卿确是饿了。让那丫鬟将热粥放去桌上,便坐来桌前准备用早膳了。殿下却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外,与她道,“孤要去靖州一趟,这两日你随孤同行。”
“……”长卿想起以往与他随行都要同车,起身福礼时忙道,“松意还未出阁,殿下可否与松意单独一辆马车。”
“……”凌墨背手在门前,扫了她一眼,目光迟凝在她手上包着的崩布上片刻,方撂下两个字,“许了。”说罢,转身出去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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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督府门前停了三辆马车。凌墨此行南下行事低调,未用皇家车辇,不过普通官员出行的仪仗,以免惹人耳目。
长卿从府中出来,身边还有方才那个送粥的青岚跟着,好似是殿下吩咐了,这几日都随着她身边侍奉的。
殿下立着马车边,一旁还跟着两人。长卿远远稍作打量,其中一人身形短小,面相却有几分精明。另一人一身竹袍,温润如玉,她原是认识的,正是国公府世子爷杜玉恒。
杜玉恒见得长卿出来,目光正随了过来。
长卿忙躲着,她如今不想和殿下相认,自然也是认不得世子爷的。
凌墨一旁却见得杜玉恒的目光,好似飘去了长卿身上,流连许久。眉间不悦一闪而过,方沉声与众人道,“启程。”
话刚落,总督府门里脚步声响急急。一干人从里头追了出来。
江镇行在最前,直往凌墨身边凑了过去,“殿下,这是要去哪儿?可是下官照顾得不周了?在苏杭一代,殿下要去哪儿下官自要追随的。”
长卿才见,身后跟着的,还有那江公子。另外便是昨日弹琴的时候,陪同在场的几个官员。
殿下却对江镇道,“大年初一,钦天监为大周起卦,江南一代今年仍会有水患。去年总督大人治水有功,孤此行便是再来看看总督大人修葺的靖州堤坝,该是坚固如斯,不过今年可还能为江南百姓挡水避难?”
江镇一听不对,忙又劝着,“从杭州去往靖州,那可是三天的路程,且全是山间险路。殿下金玉贵体,若有个什么闪失,下官如何担当得起。不如另外派人前往,回来与殿下禀报情况即可。”
“无人让你担当。”凌墨冷冷扔下一句,便上了马车。
江镇连忙跪去了地上,“殿下要去靖州,下官没有空坐镇杭州的道理。下官这就去清点随从,与殿下引路。”
“随你。”
长卿也正要上马车,江弘却行来面前。“云姑娘,江某昨日已经让人与云鹤先生回了信。将云姑娘被殿下聘请弹琴的事情,与云鹤先生交代了。姑娘大可安心。”
长卿福礼谢过,“有劳江公子。”
江弘的目光却落在长卿的双手上,“这是…”
长卿忙将手缩了缩回了袖口里,“不小心弄伤了…殿下带来的御医看过了,没有大碍。”
江弘眉目之间却有怜惜之意,“还疼么?”
长卿微微摇头:“已经好了,江公子。”
凌墨正弯腰进马车,将这一幕看得彻彻底底。那江弘相貌堂堂他记得一些,江镇与他说过,是江家的嫡长子。而那丫头面上竟还有几分羞意…他手掌不自觉背去身后拧成了拳头。却听杜玉恒一旁问起,“殿下,需不需要等等总督大人?”
他正无处出气,横眉过来对杜玉恒道,“等他作甚?启程。”
杜玉恒自幼是太子伴读,殿下的脾性原本谦和,只是自从尚书府的事情过后,殿下性情不好把握,他此次陪同南下,自是也越发小心了几分。
见太子上了马车,杜玉恒便让内侍吩咐了启程,方才随着殿下身后入了车辇。
马车缓缓开动。车里摆着棋盘,一旁还有一沓棋书。一路从京城南下,杜玉恒便一路被殿下捉着对弈解闷,今日也不例外。只是殿下今日心绪似是不□□宁,一局棋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殿下便就投子认了输。杜玉恒有些心慌了,一路南下对弈,他向来赢面儿只有三成,今日却赢得如此轻松。他忙试探了试探,“殿下可是有什么心事?还是改日再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