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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族长忌日当天的吊唁席,之于谢松柏等人来说,是一场松口气的家宴,毕竟老族长去了,他们这些儿孙就少一份负担。
谢行俭被谢家旁支兄弟们拉出去说话时,谢松辉早就喝的伶仃大醉,此时正东倒西歪的伏在桌上跟一帮爷们划酒令呢。
谢行俭嘴角扬起的笑容颇有几分讥讽,想着老族长生前是何等人物,怎么几个儿子就这么不是东西。
“松青叔呢?”谢行俭目光冷清的瞥向围在他身边的几个同族小伙伴,又问,“松柏叔身子可有碍?”
“松青叔带着人去外头报丧去了。”一个十来岁的男孩支吾开口,“松柏叔说他有些不舒服,刚让婶子端了饭菜进屋。”
男孩的话刚落地,谢松柏的房门恰时从里头被打开,出来的妇人双手端着一张托盘,托盘上摆着几个碗,都是空的。
谢行俭转过头,微笑道:“婶子,我松柏叔没事吧?”
“好…好…着呢。”妇人眼神四处躲闪,心虚的不行。
“我瞧着是不错。”谢行俭目若寒冰,沉声而笑:“晕了还能嚯嚯掉三大碗饭菜,胃口能不好吗?”
谢行俭这话说的跟直接拆穿谢松柏故意装晕没两样,端碗的妇人算是脸皮厚的人,这会子脸色都忍不住各色交加,精彩万分。
隔壁桌的谢行孝听到动静,隐隐觉得不妙,忙放下酒盅拉着谢行俭往家里走。
“适才的话我都听到了。”谢行孝平静的道。
谢行俭不由自主的止住脚步,以为他哥要教育他,便咬牙恨恨道:“哥,我没有对松柏叔不敬,是他骗人在先。”
吊唁席开时,就属老族长的三个儿子最忙,平时谢松柏可以拿年纪大不方便做借口,但今天不行,谢松柏必须出来迎客,然而谢松柏为了逃避麻烦,竟然装病。
这是人干的事吗?谢松柏那三大碗饭怎么吃的下去!
老子尸骨未寒,他这个儿子倒好,连最后的体面都不愿意给。
“我指的不是这事。”谢行孝缓缓踏前一步,将衣摆往谢行俭鼻尖凑,“闻到什么味没有?”
“酒……”谢行俭脱口而出。
衣摆上有淡淡的酒渍,应该是在吊唁席上沾到的。
“不止酒,”谢行孝看向弟弟,道:“我刚陪几位族叔喝了小半杯,还吃了肉。”
“哥!”谢行俭一惊,大叫道:“你怎么也学松柏叔,老族长可是把你当亲孙子看……”
“你听我说完。”谢行孝出声打断谢行俭,叹道:“我舍不得老族长不假,但爹在阁楼跟你说的话,你得听,你当着众乡亲的面数落松辉叔孝期酒肉不忌,这话着实不该。”
“怎么就错了?”谢行俭鼓起腮帮子,傲然气愤的反问。
“没说你有错,哥的意思是说你做事太欠考虑,未免有些莽撞,说到底,松辉叔比爹还大几岁,你好歹给他留点脸面。”
“他痴长岁数不涨脑子,要脸面何用。”谢行俭只管翻白眼。
谢行孝噗嗤笑了出来,朗声道:“从前我就觉得俭哥儿你是村里最聪明,最精明的孩子,不管是读书,还是十年前因为你,方圆百里掀起种植大茴香的风气……总之你在哥眼里就像发光的珠宝一般,金贵又捉摸不透。”
谢行俭恍了恍神,古怪的睨了眼他哥:“什么叫捉摸不透?”
两人行至田埂,中秋时节后,田野上的稻穗早已收割,如今放眼望去只剩下脚踝高的稻梗。
谢行孝弯腰扯起一根稻禾叼在嘴里,含糊道:“小宝,你跟别的孩子给人的感觉很不同……”
谢行俭诧异的看向他哥,谢行孝咬掉一段稻禾吐掉,伸出手掌比照着高度,笑道:“小的时候,别家的孩子这般高的时候,傍晚总会弄得一身脏污回家,唯独小宝你不会,衣服干干净净。”
谢行俭以为他哥忆起儿时,遂笑道:“我才不跟那帮穿开裆裤的小孩子玩呢,掉价。”
他当年魂穿过来时,早就是个成年人了,再让他‘返璞归真’和一群说话嘴巴都漏风的小孩子们嬉闹,说实话,他尬的脚趾都要蜷缩起来。
“他们是小孩,难道你就不是么?”谢行孝突然问。
谢行俭唇边的笑容有些凝固,不自在的说:“我…怎么不是小孩,我不愿意跟他们疯野,是因为…”
谢行孝心细,窥见小宝神色紧张,便意味深长的追问:“是因为什么?”
谢行俭低头把玩着手中刚摘的倒禾,试图掩盖住眼中的惊慌。
他哥好端端的问这种莫名其妙的话,不会是对他的来历起疑心了吧?
想到此,他后背蓦然出冷汗。
庄户人家最忌讳的就是鬼神之说,倘若他哥发现他不是普通人,会不会通知林水村的人,然后一把火将他烧了?
越想越恐惧,他禁不住打寒颤。
“小宝——”谢行孝伸手在弟弟眼前挥挥,笑道:“发什么呆啊,问你话呢。”
谢行俭回过神,赶紧打补丁道:“能有什么原因,山娃他们天天往山里钻,衣服总是剐的又破又烂,婶娘们在田里干活一天下来本就累的紧,还要抽时间替他们缝补衣服,这简直就是给爹娘找罪受啊,我不出去野,不弄脏弄破衣裳,这样一来娘干的活就会轻松很多。”
这话说的极为幼稚童真,但他是故意这么说的。
“你倒是会心疼娘。”谢行孝笑弯了眼,忽又想起什么,敛住笑容,紧紧盯着谢行俭眼睛,正色道:“可是小宝你太懂事了,懂事的不像个小孩。”
这句话来的突然,且谢行孝将字音咬的极重,谢行俭听的心咯.噔一跳。
不对劲,太不对劲。
他哥不会真的怀疑他吧?
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
就在他脑子飞速旋转应对措施时,他哥又说话了。
还双手掰正了他的肩膀。
在谢行俭既震惊又茫然的目光下,谢行孝说了一堆煽情的话。
话语的主题就一个:谢家从前穷,苦了谢行俭这个小机灵投身到谢家,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说的就是谢行俭。
他哥的语气非常真挚,不细听是听不出奇怪的点,不过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他努力按捺下猜疑,歪着头傻笑,企图将这个话题遮掩过去。
谢行孝松开弟弟的肩膀,咧嘴笑着畅快,把弟弟笑容里鲜少出现的焦灼不安情绪悄然在心头抹去。小宝就是早慧了些而已,这世道平安顺遂,怎么可能会出现鬼上身呢,再说了,小宝是他从小带在身边长大的,这么些年,小宝一直都表现的跟村里孩子格格不入,大概这就是命吧,不然整个林水村怎么就小宝一人走上了读书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