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是非(1 / 2)
皇帝没说太子不好,也没说他对皇后的打算。
他就那么坐在御座上?,看着?朝臣们争论不休。
左都御史已经写好了乞骸骨的辞官奏章,却在呈上?之前遇上?这样的事情。他是年迈迂腐之人,一见皇后有牝鸡司晨之兆,皇帝又执意?不听劝谏,直接便以头撞柱了。
皇帝早就看惯了御史台的做派,皇后却是头一次见。
她回了椒房殿便病了。
太医诊过脉,说是受惊过度。
皇帝瞧着?梦魇不断的皇后,扯了一下嘴角,眼底有着?懊恼。
珠帘终究还是撤了。
太子开始常常出入宣室殿,陪坐着?听朝臣们向?皇帝汇报军机大事。
皇帝推皇后做女帝的念头似乎是熄灭了,也可能没有。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很快便到了康平十年。
今夏日头毒,已经有整整四个月未落过雨,连护城河的水看着?都少了许多。
橘冬抬手?擦去汗珠,清秀的小脸被烈日炙烤得通红。
她臂弯挎着?竹篮,站在树荫下眼巴巴朝着?城外的官道张望,身?上?嫩绿的夏裳隐隐有波光流动,引来不少贵女的目光。
“这布料不是……”
这些年天时不好,农人们收成差,渐渐也在乡邻间做些以物易物的小买卖。没成什么气?候,只图一个方便省事。
商人照旧是那个贱商,却又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这里头最特别的就是承恩公夫人沈月岑。
她是早些年就得陛下御笔特批、恩准经商的。
也不知道那妇人脑子怎么长的,总能有许许多多的赚钱花样,短短几?年就将?生意?做得有声有色,成了京城最大的商户。
偏偏她做的都是正经的买卖,也从来不仰仗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的威势打压同?行,让人就是再眼红嫉妒,也找不到由头参她。
沈氏有间绸缎庄,从养蚕到制衣一手?包办,纺织印染和提花的工艺天下一绝,手?底下还养着?几?百个技艺精湛的绣娘。前些日子恰好推出了一批既轻薄又好看的纱绸,一经售卖就引得京中贵女争相?竞逐。
布少人多,便是喊上?了五百金的高价,也是一匹难求。
结果那么一个明显丫鬟打扮的小姑娘,竟将?“五百金”穿在了身?上?。
有小姐以扇遮面,露出三分不屑:“你们不认得她,她是兰漪漪的侍婢。”
“我只听说皇后殿下赐了她一个沃春姑娘。”
有个面嫰的小姐啧啧称奇,“兰漪漪出手?倒是大方,咱们都买不到的布料子,随随便便就给身?边的丫鬟穿上?了。”
“倒是有人送了我两匹,还没裁好呢。”那小姐摇摇扇子,目露嫌恶:“如今见着?这贱婢穿了,我回去便把布都撕了。”
“何至于此?”那面嫩的小姐有些惋惜,“料子是好料子,撕了也太可惜了。”
“于妹妹不知道。”
有女子嬉笑一声,“宫纭去年元宵灯会上?,同?兰漪漪起了争执,那兰漪漪牙尖嘴利的,将?她好一通排揎……”
宫纭一气?之下便丢了扇子:“你还说!”
小姐们笑成一团,见她真的恼了,忙七嘴八舌编排起兰漪漪的坏话?。
于小姐好奇道:“我来京里这么久,只听过兰漪漪的名?讳,还从未见过她呢。她生得美不美?”
小姐们忽然便噤了声,有些不自在。
宫纭愤恨道:“一脸狐媚相?,烟视媚行的,只知道蛊惑殿下!”
有阵清脆的马蹄声靠近,一个高挑美艳的少女坐在马背上?,饶有兴致地问:“兰漪漪烟视媚行?就她那样的也成?”
宫纭不认识她,听着?她话?里的意?思,对兰漪漪也没什么好感,便兀自将?她当成了自己人。
“姐姐不知道,她对着?太子殿下是一个模样,对着?旁人又是另一个样子了。哼,谁不知道她心里打什么主?意?呢!商户贱女,还巴望着?登上?高枝,真是贻笑大方……”
马上?的少女眉眼深邃,肤色也不白皙,不同?于京城闺秀的娇美柔弱,反而是塞北胭脂的飒爽美艳。她听着?宫纭越发不堪的字句,马鞭在手?里上?下抖了两下,才微抬着?下巴以眼角看她。
“姑娘是谁家的小姐?”
宫纭脸上?还带着?愤恨,径直道:“我父亲是左都御史宫繇。”
“那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宫纭摇头。
少女凌厉一笑,扬起鞭子便在她肩上?一抽:“兰漪漪我说得,你也说得?给我记牢了,我是靖国公府的梁宝音。”
梁宝音?
那不是跟兰漪漪沆瀣一气?,好得穿一条裙子的兵鲁子?
宫纭捂着?肩头,委屈地掉眼泪:“靖国公征战沙场,就为了他的后人能横行无忌吗?你们做得,我怎么就说不得了!”
“说,大声说,让你爹写折子,大朝会上?当着?陛下和朝臣的面使劲儿说。”
梁宝音哼笑一声:“你要是能把兰漪漪参得在京城待不下去,我还有厚厚的大礼谢你。”
她仰头笑哈哈的一催马,行到绿荫下,一把将?橘冬捞上?马背。
橘冬瞧了她半晌,猛然坐上?了马,便乖顺地牵她衣衫:“宝音小姐,我们姑娘走不开,让奴婢跟您道个恼,晚上?再给您接风洗尘。”
梁宝音一撇嘴:“太子病了,我晓得。”
橘冬见她不悦,有点怯:“篮子里是我们姑娘亲手?做的小食,请宝音小姐尝尝。”
“我刚下战场,她指望拿这点小东西糊弄我,那不能够!”
梁宝音挑开盖在篮子上?的绸布,望见里头满满当当都是她爱吃的肉食,这才哼哼着?笑起来。
东宫。
水殿风熏,兰漪漪褪了鞋子,窝在铺了白狐皮的地板上?,靠着?柱子有一搭没一搭地翻《李太白集》。
安公公慢步靠近,在她身?畔的小几?上?放上?一盏浮着?碎冰的酸梅汤。
“辛苦阿翁!”
兰漪漪抬起头,露出一张灿若红蕖的明丽容颜。
豆蔻之年的小姑娘,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手?短腿短的小娃娃,原本圆润润的小身?子也抽条成窈窕绰约的玲珑身?姿。
她看起来就像天上?的太阳,不同?于皇后娘娘那种清圣高华的美丽,灼灼明艳,是属于人间的姝色。
有着?烫人的温度,真实又自然。
安公公看一眼伏案翻阅奏章的太子殿下,心头洋溢着?喜悦。
陛下将?要给殿下选妃了,这对小儿女都长大了,是时候开花结果了。
“韫韫。”
兰漪漪皱着?鼻子胡乱一躺,伸手?搔搔头发。
她的动作还像小时候那样,娇娇气?气?的,又有点无赖。半点没有自己已经是大姑娘的自觉。
宇文?韫放下奏章,缓步走到她身?旁坐下,带着?凉意?的手?掌轻柔地托起她的脑袋,安放在自己的膝上?。
“怎么了?”
他以指作梳,慢条斯理地整理着?她散乱的青丝,松针冷香一点点无声浸染她的檀发,有一种她已经属于他的错觉。
宇文?韫低低喟叹,唇畔噙着?温和的笑意?。
“我的酒楼都要开业了,还没有想好取什么名?字。”兰漪漪苦着?脸,有些烦躁地翻了一页书。
育婴堂里的孩子们都长大了,有的自己出去谋生路,有的留在了她娘的店铺里。她娘生意?铺的大,各行各业的人才都用得上?,她看得眼馋,也琢磨着?搞点事情。
育婴堂有御厨教授厨艺,个个手?里都是有真章、有绝活的,她筹备了半年,才辛苦弄好个上?下两层的酒楼,结果万事俱备,卡在了名?字上?。
她是个取名?苦手?,只看那册至今教人诟病名?字的《太平遗稿》,就知道她有多不善此道了。
有时候硬挤出个好名?字,一看别人已经取了,她能气?得直跳脚。
这京城的酒楼饭馆也太多了点!
宇文?韫轻笑,声音醇厚而温润,是动人心魄的悦耳。
他伸手?从小几?上?拿了纸笔,沉吟着?悬起腕子,刚要落下墨迹的时候,小姑娘忽然翻身?坐了起来,一把夺过了他手?里的羊毫。
兰漪唰唰刷写上?“玉盘珍馐”四个大字。
“玉盘珍馐值万钱,一听就很有气?势。”兰漪漪回味了一下,很是骄傲。
宇文?韫唇角往下轻轻一压。
有点不太开心。
兰漪漪眨巴眼睛,狐疑地望着?他冠玉般的俊逸脸容:“怎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