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韫韫小可怜(1 / 2)
安公公见到被背回来的太子殿下,手里?的拂尘差一点没拿稳。
“快,将殿下放到榻上!唤曹医正!”
宫人们秩序井然,按着吩咐快速去办,看起来仿佛早就经历过千百遍这样的事情。
“阿翁……”
兰漪漪将那个酱色的小瓷瓶递给他看,快速把宫学里?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红艳艳的嘴唇儿都素淡下来了。
她很少这么发自内心地害怕,也很少真心实?意地掉眼泪。
安公公攥着小瓷瓶,一脚踹倒双成:“没用的东西!”
他发了狠,这一脚对着心窝直踹上去,双成当即就吐了血,还?挣扎着向?他磕头请罪。
“是奴无用,是奴该死。”
曹医正来得很快,他本就是长期侍奉太子殿下的太医,就住在东宫里。
“兰小姐受惊了,也辛苦梁小姐。”
安公公脸色不太好,还?是尽量放缓了语调:“两位小姐去偏殿洗把脸、用些点心,殿下这里?不?好多站人。”
兰漪漪点点头,再三看过榻上昏睡的小太子,细声嘱咐道:“殿下的手流血了,烦请阿翁为他包扎。”
她低着头慢慢往偏殿走,一进门望见窗下那张铺着白虎皮的高榻,忍不?住叹了口气。
昨夜她才和韫韫躺在上面说小话,今日他就发病昏迷了。
世?事真是难以预料。
梁宝音随意打量一眼殿中陈设,便将注意力都放在桌上的瓷碟里?。
崖蜜枣、玉糁糖、金乳酥、栗子糕、冰桃雪藕、杏仁豆腐……满满摆了一桌子,全是甜的。
她皱着眉头揭开茶盏,对着那乌红的汤液看了又看,才迟疑着抿了一口。
桂花酸梅汤,也是酸甜口的。
“想不到太子殿下这么嗜甜。”她将茶盏放回去,高挑长眉。
兰漪漪垂着眼皮:“殿下不?爱吃甜的。”
这些都是她喜欢吃的。
小手捻起一颗崖蜜枣,兰漪漪抿紧了嘴唇。
她昨夜已经在东宫住了一宿,今日无论如何都不会再留宿的。若是不出意外,她散了学就会出宫,连到东宫坐坐都不会。
可他还?是安排了这一桌子她爱吃的东西。
崖蜜是采自崖石间的蜂蜜,比一般的蜜更甜,金丝枣本就细腻鲜甜,浸透了甘润的崖蜜,越发甜腻软糯。
甜味裹在舌尖,兰漪漪忍不?住想起了小太子看她的眼神,这甜津津的枣肉忽然便泛起了苦味。
“你……”梁宝音瞧见她眼底莹然有泪的模样,忍不?住道:“他不?会有事的,你就别担心了。”
这宽慰干巴巴的,已经是她的极限。
兰漪漪闷声点头。
她其实很不?愿意示弱掉眼泪,上辈子的经历造就了她过强的自尊心,认为哭泣是一件很耻辱的事情。变成兰漪漪后,阿爹阿娘很快就发现了她这种莫名的倔强,用了很长的时间告诉她,掉眼泪是一件特别寻常的事。
她不需要隐忍自己的情绪,也不?用压抑自己的欲望。
不?需要伪装成一个乖孩子、巴结讨好他们。
他们天然就爱着她,这种爱不需要她做任何事情,便已经存在了。
他们给了她足够的爱和包容,一点点软化了她灵魂里?带着的刺,露出了内里?的软弱和贪心。然后她开始变成一个真正的小朋友,又娇又熊,还?像个土财主一样,收了几?屋子的金银财宝。
她虽然常常装着泫然欲泣的样子,多半却是用来反击那些妄图欺负她的人,要么就是跟阿爹阿娘撒娇装可怜。
可是小太子方才倒下的时候……
梁宝音在北疆军营里跟那些大老粗们混久了,渐渐也成了个满嘴浑话的大老粗,说不来太细腻贴心的安慰。
她瞧着小哭包低落的样子,不?甚自在地问:“要不?我现在去把二皇子揍一顿?”
兰漪漪惊讶地望她:“那毕竟是皇子。”
“嗐,不?碍事!”
梁宝音从怀里?掏出那块虎头金牌,在小哭包红彤彤的眼睛底下晃晃:“我回京之前?,阿爷嘱咐过,只要不?把天捅破喽,就都不算大事。”
瞧她神气活现的骄傲模样,兰漪漪忍不?住笑了起来:“那我方才求你打晕太子殿下,你怎么不?肯呢?”
小哭包果然还是笑起来更好看。
梁宝音眉头一挑,慵懒道:“我打了他,他赖上我可怎么办?”
兰漪漪歪头。
小模样太过天真可爱,梁宝音手心一痒,有点想捏她的脸肉。
“阿爷说家里该出个女孩儿进宫了,不?然旁人都有枕头风吹,咱们家太吃亏了。”
三姐身子不?好,耐不?住塞北的黄沙,阿爷就打算让她进宫学读书,事先摸摸太子的脾气秉性,也培养一点两小无猜的情谊。
结果皇后考较那天,三姐都出了门了,忽然又折返回来,赶鸭子上架似的,把预备外出围猎的她换了进来。
要不?是三姐自幼聪慧、算无遗策,她才不?信她胡诌的那些鬼话。
“啊……”兰漪漪张张嘴,“你就这么将靖国公的打算说出来,会不?会不?太好?”
“你又不?会到处乱说。”
梁宝音说得?笃定,一双眸子格外湛亮。
她看起来人品这么好?兰漪漪弯一弯嘴角,心情忽然就转晴了。
小宫娥上来续酸梅汁,兰漪漪问了问小太子的情况,小宫娥三缄其口,全推说不知道。
兰漪漪叹口气,转而道:“烦你去瞧瞧双成小公公如何了,若是方便,还?是给他叫个御医看看吧。”
给二皇子奉茶本就是小太子的吩咐,谁知道宇文韨堂堂一个皇子,能干出这么没品的事情,直接将茶打翻、来泼她一个小姑娘的脸。
小宫娥领命去了,梁宝音将就着吃了一截雪藕,轻声问:“咱们还?得?在这里?等候多久?”
她其实不?太关心太子殿下的身体。
反正陛下不?止这一个儿子,将来谁当皇帝,对靖国公府来说都没什么差别。
要不?是小哭包哭得可怜,她都懒得?掺和这些事情。
兰漪漪眼波轻动:“恐怕一时半会都走不?了。”
宋家本就被御史叮了满头包,二皇子在这节骨眼上闹出这么大的事情,帝后肯定是要来的,阿爹阿娘说不定也在进宫的路上了。梁家在京没有主事的人,倒是省了麻烦。
梁宝音深深叹口气。
肚子饿,不?喜欢吃甜食,很烦。
帝后是一起来的东宫,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宫人,还?有脸上摔青好几块的二皇子和他的那些狗腿子伴读。
有几?个缩手缩脚的男女站在殿外。男子都穿了官服,妇人们也都有各自不同的诰命,应当是那些伴读的父母。
兰漪漪没看见爹娘的身影,垂着脑袋恭敬地上前?见礼。
“起。”
皇帝的嗓音冷冷淡淡的,将目光落在她和梁宝音身上,许久都没有说话。
皇后面色也不?太好,但目光还?是温和的:“将门虎女,宣威将军生?了一个好女儿。”
梁宝音并没有因背靠靖国公府而骄横自得,沉声道:“这是臣女分内之事。”
她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轻飘飘的夸赞。
曹医正从内殿走出来,低声向?皇帝说了太子的情况,又悄然退了回去。
皇帝的神情一如既往,只是眸色更幽深了。
他盯着跪在殿下的二皇子,分外凉薄:“太子是储君,谁给你的胆子,敢谋害储君?”
宇文韨煞白着脸:“儿臣并无谋害太子之心。”
他的下巴磕破了一块皮,还?往外渗着小血珠,如果不?是看向?兰漪漪的目光过于凶恶,还?有那么点惹人怜爱。
“兰漪漪出言不?逊,儿臣一时不忿,失了分寸。太子为了护着她,这才……”
皇帝毫无预兆地踢去一脚。
“堂堂皇子,一时不忿便只有泼人热茶的手段?”
宇文韨被踹中心口,骨碌碌滚了一圈,嘴角流下血来。
这场景像极了安公公怒极踹双成那一幕,兰漪漪有些怕,更多的却是好奇。
听说安公公从前?是先帝元后宫中的内监,后来被派去服侍当时还是太子的陛下,然后又被陛下派去接着养韫韫。
陛下踹人的动作和安公公这么像,是不是小时候看多了他踹人,跟着耳濡目染学会的?
以后小表哥也会这样么?
皇后轻轻咳了一声,眼风柔柔地扫到她身上。兰漪漪挺直了背脊,掩去脸上的异色,不?敢再胡思乱想。
“父皇。”
宇文韨勉力?爬起来跪好,目光染着哀痛:“母妃病了,您知道吗?她已经病了好些天,日日都期盼着您去看看她……”
皇帝不?为所动:“这就是你谋害太子的原因?”
宇文韨伏在地上,藏起眼中的恨意。
他自然是恨太子的。
从小母妃就抚着他的发顶,告诉他要争气,要努力讨父皇的喜欢,要替那个早早夭折的长兄拿下应有的尊位,要助母妃成为太子妃、皇后。
可是父皇待他一直不咸不淡的。
人人都说他母妃受宠,说他受父皇看重。可那些浓得?化不?开的漫漫黑夜,明明只有他们母子相互陪伴,父皇他总是不来。
他最多流连的,是兰氏的院子。
他还?让安公公抚养兰氏所出的老三。
但母妃却说,他带走兰氏的孩子,是不想兰氏坐大,是为他们母子考量。
他本来是不信的。
可是宫变那夜,父皇领军逼宫,皇叔们趁乱闯入东宫,肆意屠戮皇孙,只有他和母妃独独得到了庇护。
父皇一直遣人护着他们母子的周全。
那个时候他们是狂喜的。
父皇逼宫成事,母妃抱着他又哭又笑,告诉他:“阿韨,母亲将要做皇后了,你也会是太子。”
然而做皇后的,是兰氏。
做太子的,是老三。
他不?敢恨父皇,那就只能恨兰氏,恨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