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第 35 章(2 / 2)
赖宝婺扪心自问,接起这个电话的初衷并无炫耀的成分,而宿舍女生对她的态度却有了明显的改变,那晚熄灯入睡前,女生们天马行空地聊着闲话,赖宝婺从不参与?。就当睡意迫在睫前时?,有个女生忽然点到了她:“赖宝婺,明天要不要叫你起床?”自从那件事后,简蔷不常往孙欣欣的教室跑,倒是孙欣欣经常会在课间的时?候跑去找她,两人?面?对面?地趴在课桌上,悄悄分享着小女生之间的小秘密小心事。大概是因为?家庭陡然的变故,让孙欣欣跟简蔷的关系更加密切,换句话说,正是因为?简蔷的遭遇,才将孙欣欣从难堪的情书事件里?解脱出去。
孙欣欣跟她说了曹倩宿舍发生的事:高斯半夜里?给赖宝婺打电话,教她做题。说这些的时?候孙欣欣一直在观察简蔷的表情,难以否认她有不可见人?的私心。
简蔷趴在课桌上,下巴垫在手背,听?闻后没什么表情,只是眨了眨眼,语调迟缓:“我不想听?她的事,欣欣,我们不要再聊他们了好吗?”
孙欣欣连忙点头:“不说了……我也?觉得?好无聊,曹倩非要跟我来讲。”
简蔷淡淡笑了一下,眼望窗外。她一直跟自己说,不要去想了,可是心底的某个角落仍无法阻止自己进行着某种猜测,如果当初她没跟高斯提出分手……
竞赛生周一上午出发,二试时?间安排在周二下午,为?了保证考试质量,出发前一律收回学生手机,赖宝婺也?不知道邵天赐他们具体出发的时?间,只跟张美琴通过电话,张美琴告诉她已经出发了,让她别担心,邵天赐说回来给她带礼物。她笑:“他不肯问你,让我来问你想要什么。”赖宝婺笑了:“阿姨,我够了,什么都不缺。”
“那我让他看着随便买了啊。”
一个上午课完,赖宝婺回宿舍午休,等回来的时?候发现?教室里?几?个女生聚在一起,聊着什么,看到她从后门进来,当中有个女生不动声色地捅了下身边女孩的胳膊,说话的女生突兀地顿住,目光不经意地往后瞟,话在嘴边停住,过了几?十秒,见赖宝婺已经坐下整理课本了,女生们才各自散开,回到座位上。
赖宝婺并没有特别放在心上,有一段时?间她就处于这些闲言碎语里?,她渐渐知道,并不是因为?自己特立独行或是做错了什么,只是因为?这个年纪的女生在苦闷的学生时?代,急需找点什么作为?填补。
然而,事情直到下午去水房打水的时?候才让她感觉有些不太一样?。严欢来了例假,奄奄一息动弹不了,她给自己打的同时?顺带捎上她那份,一进水房,几?双眼忽然齐刷刷对准她。
声音很小,就在她背后:“是她啊……就是她……”
“贴吧里?说的那个人?就是她……”
赖宝婺心头陡然一紧,然而目光望去,只有三四女生,没有一个人?敢跟她有正面?接触。她像曝光在所有人?的议论之中,随浪逐流,却什么也?抓不住。
接好两杯水出来,意外发现?严欢站在外边,女生的那几?天总是让人?不舒服,她脸色惨白,精神萎靡,没精打采的,可是一等赖宝婺出来她立刻振奋,拉她离开。赖宝婺两手握着保温杯,不解地问,“怎么了呀欢欢?”严欢沉默,只是拉着她快步往前,接连经过两个兄弟班,走到了走廊尽头。严欢回过来,焦急地问她:“你看贴吧了吗?”
赖宝婺摇头:“没有,怎么了?”
阳光很好的走廊上,嬉笑似乎就在耳边,严欢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赖宝婺放下保温杯,看她熟练地点开贴吧,点进他们学校的论坛。
看到贴吧飘着的第?一条帖子,她愣住。
——我们学校有个杀人?犯的女儿,就在十二班,叫赖宝婺,有谁认识吗?
赖宝婺面?无表情地看着,手指滑着屏幕,牙齿像剑,深深嵌入下唇,咬出了一道雪白的深痕。
前些年,他们市郊出过一件耸人?听?闻的凶杀案,一个男人?在大过年突然发病失手杀了自己老婆,包括娘家的弟弟,抱着孩子来过年的弟媳,还有一个尚在襁褓之中不满一周岁的婴儿,唯一逃过一劫的是这个男人?的亲生女儿,因为?案件实在太过血腥和离奇,案件具体的细节和图片都被模糊处理,以免误导民众,所以这件事虽然在当地反响巨大,但很少?有人?知道具体内幕。
巧的是,这个杀人?犯碰巧也?姓赖,而他的女儿因为?亲戚之间拒绝抚养,最后被当地一政府工作人?员领养。
所有细节都在赖宝婺身上对上了。
赖宝婺胸脯起伏,眼圈发红,她摇头:“不是这样?的……这个人?不是我爸爸……我爸爸不是这样?的……”
严欢连声安慰她:“我知道我知道,我给你去贴吧解释。”
但是解释再多也?没用。赖宝婺从来没跟人?说过她家里?的事,她本身就像一个巨大的谜团,只是这个谜团出其不意被人?破开了一个口子,露出了血腥的真相。
流言具有可怕的煽动性?和从众性?。
在学校还未发现?,教师都不知情的情况下,一种恐惧的情绪在学生之间悄然漫开,像是猝不及防的一场瘟疫。当晚同寝的三个女生有两个被父母接走,另一个因为?父母出差迫不得?已还要再在宿舍多住一晚。下午课完,赖宝婺回寝室拿书,就听?到这个女生在楼道里?跟父亲打电话,都要哭了:“爸爸,我不要住了,谁知道她是不是也?有病,你们什么时?候来接我?”
像赤脚走在刀尖上,每一步都是锥心刺骨。
赖宝婺经过她身边,女生从玻璃上的倒映看见了她,啊的一声,畏惧地转过脸来,像是意识到自己情绪的过激,她拿着手机冲她招呼一声,强笑:“你回来了啊。”
赖宝婺欲言又?止,因为?她表现?出来的样?子实在过于害怕,赖宝婺没有跟她多说什么,很快就走了。
拿完书,赖宝婺没在宿舍久留,严欢陪她回教室。因为?帖子的事,现?在赖宝婺去哪严欢都寸步不离,生怕她想不开做什么傻事。傍晚的这个点,学生多去食堂吃饭,有些回来的早的扎堆聚在一起闲聊,男生坐在桌子上,也?在聊那个帖子,信不信的都有,就算赖宝婺的父亲真的是杀人?犯,跟她也?没有关系,关键是这个杀人?犯好像精神状态有点问题,几?个男生聊着聊着就聊到遗传学上去,这时?就听?一个平时?班里?消息比较灵通的女生声音清脆地插进来一句:“别人?可能没什么事,叫曹倩孙欣欣她们小心点,搞不好哪天赖宝婺一犯病,跟她爸一样?把人?杀了都不一定,而且我听?说,神经病只要被证明是在发病的时?候杀人?……连牢都不用坐……”
男生们都被她说的有些毛骨悚然,摸了摸胳膊:“卧槽别说了,吓死人?了,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严欢气得?浑身发抖,在门口大喊:“你们是不是脑子有病?”众人?一转头,几?张嘴同时?停住,表情尴尬。
一个女孩的身影纤细地镶在门里?,双臂搂着胸前一摞书本,赖宝婺张了张嘴,依然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像之前很多次那样?,她明明觉得?自己说了,说了很多解释和澄清的话。
在她的想象里?。
在她的梦境里?。
很多年后,长到很大的赖宝婺经历过世间种种,酸甜苦辣,懂得?了宽容和理解,再回头看那个年纪的遭遇,她依然无法消解那时?猝不及防的恶意。她依然有一种冲动,想回到十六岁那年,去抱抱那个总在眼泪中惊醒的小女生。
她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她不明白,为?什么总有人?要弄疼她,伤害她,编造许许多多的谎话。
到了很晚,赖宝婺依然睁着眼,看着天花板,只是大了一岁的赖宝婺已经没有这么多的眼泪,哪怕再伤心,她的耳朵里?依然塞着英语听?力的耳机。
可能这就是成长。
班里?对于赖宝婺的讨论甚霄直上,贴子盖到翻了好几?页,把严欢的回帖都盖了过去,赖宝婺不去解释了,因为?说了再多都没用。
最后张美琴是从儿子邵天赐那里?知道了这件事,二试结束从考场里?出来的邵天赐给她去了个电话,当妈的也?是第?一次从自己这个浑不吝的儿子那听?到急得?快要出汗的声音:“妈,你现?在就去趟学校,看看赖宝婺……您快点去!”
在梁思文的办公室里?,所有任课老师包括校领导齐聚,张美琴气得?发抖:“我放心才把孩子交给学校,孩子在学校受了这么大委屈也?没人?跟我说一声……”梁思文主?动给她倒了杯水,她也?才知道这件事,她的脸色不比张美琴好看多少?。校领导们坐在她对面?,说着安慰的话,检讨学校工作的没有到位,让她放心,学校会处理好。
张美琴去了趟十二班。课上到一半,赖宝婺被老师叫了出来,在学生们齐刷刷的注视下拎着书包走到门口,小声叫了声阿姨,张美琴米色套装,齐肩的头发烫成微卷,接过她书包笑着说:“天赐晚上就回来了,阿姨帮你跟你们梁老师请了假,今天晚上我们去外面?庆祝一下。”
下堂本来是语文秦老师的课,结果等学生们准备好课本,翘首以待,等来的却是一脸威严的梁思文走进教室。
站在讲台后,环顾教室一圈,她面?孔冷硬地表示占用几?分钟时?间。
四下寂静,台下几?十双懵懂中又?含着惴惴的眼,他们早已习惯在这个中年女老师的眼里?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犯下的错误。他们畏惧梁思文的严厉,却也?心存侥幸。
没有一个错误是无法挽回的,只要你有这个决心。这是常挂在这个班主?任嘴边激励后进生的原话。
然而,以为?迎来的又?是一场疾风暴雨的批评,这帮年轻的孩子们从来没有想过的是,他们会先看到一个中年女老师的泪。
她冷冷地问:“贴子是谁发的?有谁回过,给我站起来,我给你一个机会现?在问个清楚。”
每一个对上梁思文的目光的学生,或尴尬地转脸,或畏惧地低下头。
梁思文撑在讲台上的手臂轻轻发抖。
这个在教育行业工作了快二十年的中年老师,看过也?亲身经历过许许多多的教育案例,她相信人?性?最初的纯真和善良,她很认同书里?的一句话:善良并不是简简单单地告诉他们什么是善良,这不是书籍或者教育能解决的,真正达到善良的教育要引导孩子们亲身实践,亲身体验,从内心真正认同,才能回过来真正做到以人?为?本。
梁思文很信奉这句话的力量,奉为?圭臬,贯穿于她这二十年的执鞭生涯,而总有某一个瞬间,这些年轻的学生们某些话语,一些举动,让梁思文陡然窥见人?性?的残忍,不分年龄的恶意。
你要是作为?一个老师,会不会有一个瞬间也?曾怀疑,其实人?性?本恶。教育最终目的并不是引导,而是纠正。
而能不能领他们走上正途,最终看的也?不是老师的水平,而是天意。
哽咽片刻,梁思文的泪无声滑落:“你们还是孩子……怎么能这么坏……”
一个女老师站在讲台上流泪的画面?,对任何一个学生而言都具有视觉冲击性?,刻骨难忘。
在人?性?、道德乃至法律都很单薄的年纪,梁思文的话像刀子一样?刻进他们心里?,他们懵懂而震撼,听?老师说着对他们的失望,羞愧像是落潮之后才涨上来的潮水,一遍遍刷过他们是非观尚且浅薄的心里?。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总有一些是在眼泪中学到的,别人?的或自己的。
在梁思文的口中,他们才知道了这整个故事的原貌。
教室彻底安静,隐隐约约,还有女生低低的啜泣。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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