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替身魔头俏师尊9(1 / 2)
地狱道内有一道奇景。
在连绵不绝的万刃冰脊与翻滚沸腾的不熄火海之?间,整座金刚山的山巅上?竟辟出了一片漫无边际的莲花湖泊,湖底以金沙为泥,水浅而澄澈,而池内植株华实齐发,花盏大如车轮,朵朵乾净洁白,取其无染解脱之意。
神兽谛听,便万年如一日地,伏在那湖泊的正中央。
少女跪于青叶莲花之上?,以额触地,身姿卧如弯弓,清癯伶仃的脊背上?几?乎能望见嶙嶙骨节的轮廓,那曲折的弧度看起来似乎是那么柔弱,那么不堪一击……
但菩萨却再清楚不过,这只幼兽的骨血里生长着某种坚如磐石的意志。那意志足够清晰,足够坚定,永远不会为任何外事外物而动摇。
这是虞歌度鬼的……第两万九千年。
宛如明晦瞬息变换,那种再熟悉不过的愠怒在顷刻间充斥了地藏菩萨的胸臆,几?乎令她整个人都濒临暴怒的边缘。
她左手持锡杖,右手结与愿印,正身端坐于塔顶,在恒久的沉默中俯瞰着地狱道中的一切。
血海依然在怒号,怨鬼依然在哀啼,曾伏在她肩头、窝在她怀里、蜷在她的脚边的那只小谛听…也依然以那万年不迁的心境,替她的主人固守着无量的功德。
菩萨端的是安稳沉宁的架势,然而,在没有任何人能看到的地方,那冷淡的眼眉间已然全是近乎狰狞的暴戾与恣睢。
——那其实是可怕又荒诞的一幕,简直像是寺庙里供奉的菩萨金相,突然在芸芸众生面前展露出了恶鬼般的凶残面目。
在谛听代她察因果、度万鬼的近三万年间,这种压抑不住的焦躁戾气常常毫无预兆地浮现在她的神台之中,宛如顷刻焚烧的无明业火,令她体会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磅礴怒意。
这怒意不知何起,也无处着落,几?乎将她的神志啃噬一空。在某些?稍纵即逝的瞬间里,她既怨恨外界,也憎恶自身,她想让六界的山河倾倒,乾坤沦丧,同时…也渴望自己能被剥皮抽骨,万劫不复。
菩萨修行的年头比恒河泥沙还要无可估量,三万年于她而言,虽算不得弹指一挥间,却与等一株草木生长、看一席流云离散没什么太大的分别。
在燃灯佛魂归太虚之?后,她曾独自游历六界,一个人持一卷经,度朝阳,沐月辉,怀着满腔的感悟,却无言诉与天地。
在那样久远而漫长的孤寂中,她常常料想宿命,以为自己会和那些太古神明一样,终有一日也会这样孤零零的与日月同寂,随大道消亡。
谛听的出现……实则是造化赐予她的一份钟顾。
她阅人之广,无人亚匹,又以占因察果而冠绝于世,但那些或蹊跷或合理的人情世故,归根结底,都是与她无关的事情。
轰轰烈烈的爱与恨也好,平淡如水的深远情谊也罢,即便她再慈悲再仁爱,那也都是她能够想象、能够领悟、却远远无法切身体会的事情。
但虞歌对她来说是不一样的。
在相伴的数百年间,幼兽仰望着她的眼神是那样濡慕,贴在她胸口的温度是那样真切,那几乎给了?她一种奇怪的错觉,仿佛这只走兽永远都会待在她怀里,会与她休戚相关,永不分离。
不知从几?时起,那些本来对她无关痛痒的人情冷暖好像陡然便化作了?无限度的脉脉温情,她整夜整夜地守着熟睡的虞歌,不挪动分毫,甚至也不愿眨眼,那清净多年的六根好像在她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时候,便密密匝匝地攀援上了?六尘。
那感觉令她不知所措,却也心肺舒张,像是终年浮在云端的那颗心终于落到了实处,明明滚了?一身的尘泥,又被摔得昏沉茫然,但内里的每一滴血、每一寸肉却都由衷的……感到快乐。
她与虞歌的身份之?差远如云泥,修为之?距深如渊薮,所有人都说她是谛听的主人,称赞幼兽对她的恭顺与温驯,但只有她自己明白,当年那只巴掌大又脏兮兮的小狗崽子,才是上天赐予她的恩典、是天道对她的眷顾、是宿命唯一的一次垂怜。
只有在那只幼兽的眼里与心里…她才是兰提。
不是神秘莫测的古佛,不是救苦救难的菩萨,她仅仅是一个在天地间长久跋涉、身心俱疲的孤独旅人,是一个有名字、有血肉、也有喜怒哀乐的寻常人,在机缘巧合之?下邂逅了?一只能够相携与共的天真小兽。
她只是兰提。
在几番吐纳之后,菩萨张开眼,那滔天的愤怒戛然熄止,而只留下遍地灰烬一般的怅惘与空白。
她眺望着虞歌散落入湖水中的长发,听着远方众鬼对谛听的感赞颂,心内却如同陷入了泥淖的涸泽之?鱼,提不起半分精力,也觉不出一点波澜。
自谛听去度鬼后,她便开始止语闭口,不发一言,她从前?也曾这样禅修过,那时是为了?断绝凡心杂念,以求修为精进,而现如今……
她却巴不得,能将那些杂念攥得紧一些?,再紧一些?。
那只黏人又安静的小兽,用一点微薄稚嫩的修为去度鬼,不过是为了?完成她的夙愿,是为了?将她留在菩萨位。
虞歌本可以如她所憧憬的那样,一直陪伴在她的身边,如若不是…她会成佛的话。
为什么功德圆满就要成佛呢?
为什么无悲无喜、无欲无求、无生无死…才是极乐呢?
如果大道走到极致便注定独行…那么停下脚步又有何妨呢?
她对世间万物都怀着慈悲怜之?心,也救治过生灵无数,又为什么……会独独舍不下虞歌呢?
仅仅是因为数百年的陪伴与那几近偏执的挽留吗?
如果当初她意外捡到的那只幼崽…并不是谛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