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0、第 220 章(2 / 2)
这是把她也当成来打?秋风的了……
冯一侃的嘱咐她铭记在心?。她还?不能?推辞,否则成了瞧不上人家府里东西。
只能?低头?谢了,好在手?边带了一包洋货,价值远远超过一匹布。赶紧拿出来。
文祥夫人立刻推辞:“老爷府上一向清廉,你拿回?去。”
林玉婵耐心?笑?道:“这是给您的,不是给老爷的。都?是小玩意儿,虽然好玩好用,但您就?算拿去卖也换不得?几个钱。谁要是揪着这些东西做文章,编排文大人,那也太丢份啦,传出去只有挨笑?话的份。”
文祥夫人想想也是。拒绝别人的礼物毕竟失礼。客气了半天,收了,好奇问问这些都?是什么。
好容易说到?正题,讲了两句她在上海的生意,又提到?林翡伦——
“啊,那个小闺女。有相?片吗?我拿给我妹妹看。”
林玉婵深吸口气,“回?夫人,相?片没照成,因为……”
刚要一口气说出孤儿院的变故,文祥夫人却忽然打?个呵欠。
“随口提一句的事儿,没关系,没有就?没有。我该去准备午饭了,今儿老爷回?府里吃。失陪了。”
林玉婵一口气噎在胸口,眼看文祥夫人起身离开,只能?结结巴巴说:“告、告辞……”
她也看出来,文祥夫人被她哥哥弄得?心?情糟糕,强提着精神跟她说了几句话,根本?没兴趣深聊。
老仆带她出门,还?笑?道:“太太真是好福气,那缎子是宫里赏下来的,夫人一直没舍得?给人,您这面?子可不小哇。”
林玉婵抱着一匹布:“……”
她千里迢迢进京,不是为了拿匹宫里缎子回?去吹牛的!
如?果换成在海关,或是上海任何一个新式衙门,她肯定扭头?就?回?,死皮赖脸也要争取到?一个说话的机会。
但冯一侃的危言耸听在她耳边响:别觉得?自己攀上官太太就?尾巴翘上天。在京城里,惹怒了带“官”字的任何人,就?算本?人当时不怪罪,也会拔出萝卜带出泥,牵连一串人,从此她在四九城就?上黑名单,谁也不待见。
林玉婵犹豫半天,终究没敢铤而?走险,迈出那一步。
她心?事重重地出府,冯一侃迎上来。
“没成事儿?”他一眼看出来,轻松地安慰,“不要紧,凡事哪能?一蹴而?就?,以后再等机会就?是……”
“可是孤儿院已经被查封一周了!”
林玉婵掩饰不住焦躁。
一抬头?,忽然看见方才那手?串大爷,还?恋恋不舍的没走,站在灰色墙根底下,唠唠叨叨的抱怨。
“这做妹子的成了一品夫人,飞黄腾达吃香喝辣,我们娘家人儿可是嫌土,都?看不上喽……你说说这日子过得?,还?不如?就?在我关外随随便便的挖个参。这北京城里是规矩多,可这哪条规矩规定了自家人不能?帮衬自家人?……”
胡同里行人侧目。
老仆追出来,好说歹说,悄悄递了一封银子,意思是您别在这儿宣扬家丑了。
大爷一甩手?:“打?发叫花子呢!我又不是来讨钱的!我偏说!”
嘴上硬,还?是拿了银子,迈着八字步,嘟嘟囔囔往胡同口溜达。
林玉婵心?念一动,跑过去,福一福。
“潘……老爷。”
文祥夫人娘家姓潘。这大爷约莫也是汉军旗人,死要面?子那种。叫声老爷没错。
潘大爷斜眼看她。
方才在府上也见过这小女孩。虽然不知是谁,但既然她也是文祥夫人的客,身份低不了。
于是也不敢怠慢,欠身回?礼:“您什么事?”
林玉婵笑?问:“方才您说,您经营个馆子?”
…………………………
冯一侃拎着一包行李,远远看着林玉婵跟潘大爷谈笑?风生,觉得?他这半辈子码头?白?闯了。
洋场里出来的姑娘,都?这么开放的吗?直接跟陌生大老爷们搭讪?
而?且还?成功了?
他赶紧追上去。
潘大爷也是一肚子苦水,好容易有人伸只耳朵听,也顾不得?矜持了,心?里倒是也闪过念头?,这陌生姑娘莫不是碰瓷儿的骗子。但转念一想,他都?快揭不开锅了,有啥可骗的?
没几句话的工夫,让林玉婵请到?路边小馆里,要了份爆肚。
“再添份芝麻酱。”潘大爷唉声叹气地提筷子,“其实就?是我妹夫一句话的事儿,他偏整景,装清高,就?是故意给我添堵!”
潘大爷才不给文祥留面?子,滔滔不绝开始诉苦。
他是文祥夫人的嫡亲哥哥,年轻时在关外贩皮货,攒下点银两。如?今老了,想过稳当日子。自家妹子在京里享福,他也就?带着家小搬来北京,寻思找个生意做做。
中国人讲究民以食为天,他第一个念头?就?是开饭馆。于是在正阳门外盘下个烧鸭店。因着是闹市,生意还?不错,够他每天玩鸟下棋的。
谁知上个月,对面?新开另一家饭馆,好家伙,赔本?赚吆喝,又是打?折又是发广告,还?请了个书法家写了牌匾。百姓爱新鲜,潘大爷的饭馆一下子人走茶凉,每天亏得?他心?肝颤。
潘大爷思来想去,活人还?能?让尿憋死?自己不是有个做一品大官的妹夫嘛!他总能?从这人脉上捞点好处吧?
不多求别的,就?让文祥带着同僚,到?他的馆子里吃几顿。要么就?给他也写个匾,要么干脆稍微朝底下人授个意,让他们找找竞争对手?的茬,譬如?偷税漏税,食品不洁……对文祥来说,都?是举手?之劳的事。
可谁知,在自家妹妹这里就?被挡住了。文祥夫人和丈夫一条心?,决意清正廉洁,不能?以权谋私。
可是在潘大爷看来,这明摆着是针对他:别人做官,各路亲戚都?跟着鸡犬升天:曾国藩提携他兄弟当官打?仗,李鸿章家里开的当铺数不清。凭什么他不能?享受这便利?
于是三天两头?来找妹妹诉苦,但文祥夫人只是轻描淡写,建议他勤勉工作,诚信经营,实在不行就?回?老家……全都?是废话。
“她就?是看不上我这个磕碜亲戚!”潘大爷嘴里喷着香菜末,悲愤地总结道,“枉我小时候带她看灯遛狗听戏逛庙会,现在她姓瓜尔佳了,胳膊肘往外拐,把我这做哥哥的当叫花子打?发!”
故意说得?十分洪亮,爆肚店里的几个小二都?听到?了,窃窃私语。
林玉婵沉默片刻,问:“能?带我去您的馆子看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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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这一天八角钱虽然贵了点儿,可你也不能?这么用我啊!”
冯一侃跟着轿子,从东堂子胡同跑到?前门外鲜鱼口,累得?满头?大汗。
林玉婵在轿子里也有点过意不去。她也没想到?北京城这么大……
外面?一片灰蒙蒙,她几次探出头?想看风景,都?被一股股沙子吹了回?来。
轿子停在一片闹哄哄的市场。潘大爷对这个半途冒出来的外乡姑娘不太信任,咬着烟卷,随便一指:“喏,就?是那儿。你说你能?给我咋整?”
林玉婵一看那招牌,略觉眼熟。
“便宜坊”。
她乐了:“卖烤鸭的啊!”
此时的便宜坊,确是一副即将倒闭的懊糟样。几个大厨衣衫整洁,辫子梳得?油光水滑,正百无聊赖地聊天。看到?潘大爷来了,赶紧整理?衣帽,假装处理?几只烤鸭。
细看看,那烤鸭皮都?蔫了,低头?丧脑,耷拉着翅膀脖子,全身上下只剩嘴巴硬,不像刚出炉,像是刚出土。
潘大爷翘起胡子就?要训人。厨子委屈:“鸭子都?卖不出去。这一只还?是早上烤的。”
“你瞧,就?是这样。”潘大爷撮牙花,死马当活马医地对林玉婵尴尬笑?道:“你要是能?说动我妹儿,哪怕是帮衬一点点……哎,算了,我已经惹人嫌了,别再糟践你们姐妹情分。”
把她当成文祥夫人的闺蜜了。林玉婵心?里苦笑?,并没有澄清。
她看了看那整洁有序的店面?,以及大厨们的专业刀工,觉得?潘大爷盘下这么个店,还?是挺有眼光的。
便宜坊是后来的老字号,没理?由现在就?开不下去啊。
再一看街道斜对面?,富丽堂皇一个新开张的门面?,满口堆满花篮彩条,大批食客排着队。
一个嗓门奇大的小二喜气洋洋地叫道:“瞧一瞧看一看啦!新开张的烤鸭店,御膳房的大师傅,烤鸭酒水果品一律半价了哎!大家赏脸,别去对面?,都?来我们‘全聚德’尝鲜啰!”
林玉婵:“……”
妈呀。神仙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