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四十二(1 / 2)
孙星娇赶快把话题从鸡蛋上面绕开,继续往自己想要说的方向去带,她又指了指竹篮中的莲藕,道:“这莲藕也是民妇费了心思才找到的,从前民妇从来都不知道莲藕还有那么多讲究。”
“这些莲藕是民妇从苏州商人那里买到的,听他说挖藕很不容易,挖藕的人要整个钻到泥里面去,一点一点的摸索,一点一点的把藕从泥里面刨出来,这个过程中藕身绝对不能有半点损伤,若是破了,断了,让泥进去了,那可是洗不干净的,整根藕的品相就都被破坏了,再也上不到贵人的席面上去,只能低价贱卖给老百姓,可就是这样,还是有许多人根本吃不起。”
说到这里,孙星娇又低下了头,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听起来情绪似乎十分低沉,却能够让所有人都听到的声音继续说道:“如今相公每日靠卖字为生,我们夫妇二人又如何能买得起品相好的藕呢?民妇私心又想让父亲能够吃上好的,便从苏州商人那里买来了这些破了品相的藕。”
“别看上面这些地方都沾上了泥,可里面还是干净的,到时候民妇把干净的,雪白的藕肉都留给爹爹,沾了泥的这些洗干净了,也能给相公留着补一补,他虽有万般不好,可到底是民妇的夫君,民妇也总得顾着他些。”
她这番话明显是早已经打好腹稿的,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又懂事又孝顺的女儿,同时也是一个十分贤惠的妻子,只是所托非人,才被赵铭那厮连累着到了如今的地步。
傅安宁打量了她一眼,正巧看到她可怜兮兮的抬眼往高处看去,似乎是希望能够博得圣上的同情,好让她早日和赵铭和离,恢复自由身,重新过上富贵的相府千金的日子。
只可惜,从前种种她再也回不去了,而造成这一切后果的人,就是她自己。
她却浑然不知。
孙星娇还准备继续给山药也编出来一个感人至深的故事,可还没等她开口,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孙氏父子已经忍不住了,大声打断了她。
“姐姐,你这是在做什么?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孙大人震惊到声音都已经控制不住的变得尖细,仿佛是宫中伺候已久的公公一般。
他的反应着实有些异常,把孙星娇给吓了一跳,她不解的看着弟弟,不知道自己只是在陈述一下自己的孝心,想要抓住机会洗刷一下圣上对自己的坏印象,为什么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再看孙丞相,他从来都古井无波的脸上如今也写满了震惊和愤怒,仿佛孙星娇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般。
孙星娇一下子就慌了神。
“我、不是……爹爹,弟弟,我、今日有人来到我家中,拿走了我竹筐里的这些菜,说是、说是……”她犹豫着不知道自己这番话该如何说出口。
“说是什么?”孙丞相沉声质问着。
他将目光从孙星娇身上慢慢的移到了傅安宁的身上,到了这个时候他如何还看不出来呢?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给李大人设了个局,想要踩着李大人为内务府洗白,却被人棋高一着的另设棋局,反将他们给套了进去。
一环套一环,他们父女姐弟至亲骨肉,到最后却成了害死彼此的关键!
他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走到如今的地步,傅家的小娘子,究竟做了什么?!
“说是圣上最重视‘孝’之一字,听说我的这些东西都是为了父亲大人特意采买的,他们也十分感动,要将这些事情禀明圣上……”
孙星娇哪敢把前因后果都说出来,她只能惶恐颤抖着,拼了命的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用仅剩的理智挑挑拣拣将能说的说了出来。
如此以来,她依旧是一个受人蒙骗,掉入陷阱的可怜人,而不是一个和父亲兄弟一起谋算着要欺骗圣上的罪人。
她不敢说,她不敢让圣上知道她是如何被骗的,她收到相府传来的口信让她去采买这些东西,说丞相和孙大人会找机会在圣上面前陈情,让圣上知道她是个孝顺的好女子,一切的错误都是赵铭蒙骗她做下的!
如此一来,她便能够解脱了,圣上就能够准许她和赵铭和离!
可如今她才发现,一切都是假的,这一切都是别人设下的圈套,从始至终都是骗局!
她的话说的没头没尾断断续续,众人自然也知道其中一定有不可告人的隐情,到了这会儿,所有人都开始用一种怜悯的眼光看着孙氏父子。
他们知道,孙家要倒了。
“不、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胖官员简直不敢相信,他不是要飞黄腾达了吗?他不是要因为这场比试从此出人头地了吗?他选择出来的答案不都应该是正确的吗?!
为什么一瞬间这一切都变了?!
“陛下,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微臣负责鉴别内务府采买之物的优劣,绝对不可能走眼的啊!”他慌乱的辩解着,“您刚才也听到了,其他大人们都赞同微臣的看法,鸡蛋,藕,还有山药,微臣没有鉴别错,怎么可能是从民间采买的呢?这其中一定有诈,这其中一定有诈!”
他猛地扑到了孙星娇的面前,在孙大人厉声喝斥下一把抓住了孙星娇的手,不管不顾的将她拖到了桌案前,指着竹篮里面的东西,厉声道:“你再仔细看看,你再仔细看看,这些明明都是我内务府采买的东西,这些东西的品相才更好一些,怎么可能是你从民间买的东西呢?!我告诉你,这可是在圣上面前,你若是在圣上面前说假话,那就是欺君罔上!你可知道欺君罔上是什么样的罪名?!你,你弟弟,你父亲,你们全家都没好果子吃!”
孙星娇已经懵了,她到现在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她很清楚,如今殿上发生的一切似乎和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她的回答,很有可能是别人精心设计来陷害他们家的!
可她该如何回答?
她不知道。
她只能无助的看向孙丞相和孙大人的方向,她想要让他们给她指明一个方向。
“你说啊!你告诉大家,这不是你买的,你说啊!”胖官员已经快疯了,他根本无法想象若是今天他输了,自己将会落得个什么样的下场!
他幻想的升官发财,幻想的青云之路全部都会消失不见,剩下的只有家破人亡!
天与地的差别,生与死的差别,这其中差别之大,足以将一个人逼疯。
圣上冷眼看着他们发疯,看着孙氏父子慌乱的几乎要昏厥过去,这一场闹剧让他明白,他真的被内务府欺骗了,而且这些该死的家伙没有半分悔改,还在想着要如何继续欺瞒他!
这一切都让他心中的怒火陡然升高,他看着台下如同小丑一般的众人,脸上的表情更加阴沉。
“够了!”他沉声打断了这一场闹剧,“傅娘子,戏都已经唱到这个份上了,让他们死个明白,告诉他们究竟是怎么回事吧。”
都说“天子一怒,浮尸百万”,如今圣上在大殿之上一怒,虽不至浮尸百万,也足以让殿上文武百官全部噤若寒蝉。
傅安宁应声上前,挥了挥手,一名小侍从被人带上来。
“大人,您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他,这位小大人奉命帮我拿来了供奉给宫中使用的这些食材,究竟是真是假,你一问便知。”
小侍从也是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出现,他颤颤巍巍的磕了个头,又立刻把自己缩成了一副鹌鹑的模样。
这个时候胖官员也不再伪装自己那副憨厚的模样,他看着小侍从,一双眼睛仿佛是淬了毒的刀子一样,能生生从人身上割下来一块肉。
“你告诉我,这些东西都是从内务府拿出来的?!我不信,我见过的,内务府的鸡蛋采买进来的时候上面也都是脏兮兮的,洗过的鸡蛋不能保存,内务府的鸡蛋怎么可能是这副模样?!”
小侍从飞快的瞟了一眼胖官员,被他这副凶恶的样子吓得一缩脖,小声道:“大人,这是从御膳房拿来的鸡蛋,是御膳房的师傅们今日要用的。”
“内务府采买回来的鸡蛋确实都没有洗过,可是那样的鸡蛋又怎么能给师傅们使用?万一上面的脏东西落到锅里碗里,那都是掉脑袋的大罪!我们每日从内务府把鸡蛋领回来以后都得洗干净才能让师傅用的。”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围观的大臣们心中的疑惑这才终于解开。
是啊,鸡蛋不洗是为了保存的更久,可马上就要用了,又怎么能让它上面附着的脏东西继续存在呢?
这番话说得胖官员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没能出口的话直接全部被憋到了嗓子眼里面,一口气不顺差点直接厥过去。
好半天他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又指着藤篮里面的藕,质问道:“这个,这个又是怎么回事?苏州贡品伤荷藕是银白的,九孔,你看看这是什么东西,脏兮兮的黄乎乎的,怎么能给宫中诸位贵人们吃?!你敢说这不是你们在糊弄吗?!”
小侍从更委屈了,他嗫喏着:“大人这是什么话,小的们哪儿敢糊弄啊,那可是杀头的大罪。”
“您说的伤荷藕,小的也见过,确实雪白雪白的,可是您也不想想,贡品一年就送上来那么多,都是要给圣上、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吃的,就这都不够,哪能让宫里人人都吃得上?不够的自然要用采买其他的藕,总不至于不够了,就不让贵人们吃了吧?”
“至于这个藕,大人可能不知道,七孔藕又糯又粉,煮汤是最好的,太后娘娘前些日子念叨着要喝莲藕排骨汤,御膳房的师傅们特意嘱咐了让选一些七孔藕。”
“七孔藕本身就是褐黄色的,九孔藕才是银白的,才脆生,那是清炒或者凉拌的时候用的。”
小侍从句句都说得委屈,又句句都说得清楚,虽然他性子看起来温温吞吞的,可就是把胖官员给驳斥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一张脸被憋得通红,他想要再找些话来找补一下,可他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现在还能再说些什么。
他是来比试的,三局两胜,比试他是否能从两样东西里面挑选出来更好的,内务府采买的东西又是否真的品相更好,品质更优,赛局胜负决定了内务府诸位大人们的命运。
可他输了,输到最后他甚至连自己是怎么输的都不知道,还要让一个御膳房的小侍从来为他答疑解惑。
他还能说什么?
可他若是不说,他又会是什么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