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前世1(1 / 2)
45、
乔牧以为宋逸辰好起来了,原来并没有。
见完郭衡后,宋逸辰回了宋宅,像往常一样躲进林渺的屋子里,乔牧偶尔路过,能听见一两声男人嗓音嘶哑的隐约啜泣。
有一天乔牧路过客厅,发现宋逸辰在看宋氏夫妻留下的录像。
屏幕中年幼的小林渺怯懦地缩在树后,那是他刚到宋家时,瞪着大大的猫一样的琥珀色眼睛,谨小慎微打量着镜头所在的方向。
像农家最机敏的猫,分明饥饿、害怕、惶恐,却依然不敢接近赐予他衣食的主人,他的胆量那么小,稍有危险便立刻躲得远远的。
“我不知道,他救苏羽的时候在想什么。”宋逸辰喃喃自语。
乔牧在宋逸辰身后驻足,屋外冷风卷起落叶,半空中弥漫着萧瑟、冰冷与荒芜,乔牧裹紧外套,轻轻叹口气,两只手揣进衣兜。
“逸辰,这事儿你别全怪自己头上,”乔牧到他身边坐下,拍打好友肩膀,“咱俩都以为把他变成正常人是最好的,他的个性确实很孤僻,你的想法没错。”
“林渺接受了吗?”宋逸辰苦笑,扭头反问乔牧:“凭宋家的财力,他就算这一生挥霍、孤僻也没事,只要他想,谁都不能欺负他。”
“可是阿渺却——”宋逸辰后仰,颓丧垂头。
林渺从来不曾主动述求过宋氏的财力、势力与名望,甚至宋家父母在世时,都没人知道林渺是他们的养子。
但凡换一个虚荣心强些的少年,仗着养父母无微不至的疼爱,必然恨不得宣扬到人尽皆知,他背后站着整个宋家,谁还敢来伤害他呢。
林渺没有,他不会狐假虎威、仗势欺人,因为弱小在学校受欺负,因为害怕人群被旁人视作怪胎,他不说话,沉默地应对与承受这一切。
其实林渺,比他们都正直、坚强。
“阿渺是个好孩子。”乔牧感慨。
宋逸辰拎起啤酒瓶,仰头猛灌。
他第一次伤害林渺,将他关进器材室,林渺原谅他是个孤儿,他们都无父无母;他第二次伤害林渺,留他一人在致远,林渺体谅他工作忙碌,无暇照顾他;他第三次、第四次伤害林渺——
而这些,他都不知道。
他竟然不知道,周家兄弟、张舒瑶、沈宴停……他们会那样伤害林渺。
他以为把林渺放在那儿,不管不顾不去触碰,就能不思不念不动心。
错得离谱,大错特错。
“既然想他,为什么不去找他?你动心了。”乔牧叹气:“感情的事,谁能控制得了?现在一想,恨不得当初早承认喜欢他了对吧。”
如果好好承认他也稀罕林渺,会否如今一切都有所不同。
可是,林勉——
那婉丽似栀子的青年,着一袭藏青长衫,似有绝世风华。
宋逸辰呼吸微滞,摇了摇头,他闭上眼睛,后脑勺靠着椅背边沿,长叹一声:“他还小,他那么小,他怎么知道年少时的喜欢能喜欢一辈子。”
他本就个性怪癖,再做个同性恋,以后长大了,面对这物欲横流、复杂斑驳的世界,吃了苦、受了罪,难道不会回头埋怨兄长将他引入歧途?
“我不能伤害他。”宋逸辰抡圆胳膊,一瓶子砸碎,咬着牙愤怒低吼:“不能!他不是——”
怪胎,变态,与这世间格格不入。
——“斯成,再见。”大脑中刺痛浮现。
宋逸辰捂住脑袋,痛苦弯身,疼痛如浪潮,一波又一波上涌。
他们在枯萎的草垛上纠缠、在华丽的帷幕后拥吻,在天崩地裂之际,许下山盟海誓。
“林渺……林勉——”宋逸辰倒抽凉气,外界周遭如潮水褪去,留下大片大片惨白。
天地龟缩、沦陷,战火四起,硝烟万里,亘古的荒原之上,大地陷入百年纷争,有人在哀嚎、有人在痛呼,还有人在怒吼,向着那无边的战场,血腥、屠戮、破碎肢体,炮|弹、枪子、眼珠脱落。
“宋逸辰!!!!”他听见乔牧呐喊,他的身体被搬动,乔牧拨打120急救:“医生!救人!他突然昏过去了!”
·
“我没工作了。”
“为什么?”
“因为打人。”
“为什么打人?”
“我饿,偷吃的,被发现了,他打我。”
“啊。”
“是他先动手!”
1924年11月8日,宁北的冬天,异常寒冷。
16岁的宋斯成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但这次,似乎有所不同。
这年头,国党内讧乱成一团,偌大的中国,饿殍遍地、暗潮汹涌,他是个孤儿,没爹没娘缺衣少食,找不到工作,只能靠偷靠抢。
像他这样的地痞流氓,在地头蛇横行的渝西土地上,成群结队。
“号外!皇帝溥仪被赶出紫禁城啦!北平最新消息!溥仪被赶出紫禁城啦!——”卖报少年胳膊里团着一团报纸,举着《渝西报》奔跑。
自行车叮铃驶过。
破旧肮脏的巷道里,宋斯成刚打完一架,啐出喉头血块,抱起双臂,吊儿郎当抖着腿,上下打量面前身着锦缎长衫的稚嫩孩童。
“不可以、打架。”孩童小大人似的说,宋斯成皱脸,冷笑:“你谁啊你,管得着吗?你才多大呢,装得跟小老头一样。”
孩童身后跟着毕恭毕敬的年轻侍从,也是个少年,模样清秀,面色老成,听见宋斯成此言,立即出声批评:“我们少爷帮了你,你怎么能这样说话!没我们少爷好心解围,他们就把你打死了!”
“哟,少爷,就这?”宋斯成一指孩童,咂嘴:“哪家的少年呢,还有心搭理我这种混混,呸,老子不需要!”
侍从大抵少见过这种流氓,气得面红耳赤,跺脚:“林家的少爷,林家你总认识吧!”
宁北永安巷林家,有名的大地主,和广州国党联系深着呢。
宋斯成皱了下眉毛,有点发憷,不会真是那个林家吧。他深吸口气,放缓态度,不再抱臂,垂下两手问:“林小少爷,林家的林勉?”
“哼,”侍从映证了他的猜测,“算你识相!”
宋斯成看了林勉两眼,纳闷:“你才多大?”
突然被小混混正眼瞪视,小少爷两耳泛红、心头打颤,大约是先前宋斯成和那□□的狠劲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林勉心生怯意,低声道:“西历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