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第 35 章(1 / 2)
冷风扑面,带着湿润的青草气息。
纪连翘一路反复清醒数次,大部分时候都置身繁茂森林之中。得益于那段失明岁月,他即使置身黑暗,对周遭环境的捕捉也十分准确。譬如现下,这四面八方的清冷湿润的风便告诉他,他该是来到了什么水域附近。
再一联想这一路的地貌变化及脚程长短,纪连翘微勾起唇角,声音里竟有点雀跃:“到宓水了吗?”
那领头之人话语寥寥,并不会对纪连翘有话必应,此刻也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两人静了片刻,耳边只余细细的呜咽风声。半晌,那人道:“你不怕?”
纪连翘两臂圈着他的脖颈,微微仰头,迫切地汲取着这新鲜的、陌生的空气,道:“怕什么?如果真要取我的命就拿去好了。拿走了,或许我就能回到我的来处。”
领头微微笑了一声,但太轻了,没有人听见。
“你不会死。”
纪连翘荡了荡脚尖,“哦。”
那人沉默了一瞬,再开口时道:“明沉。”
“嗯?”
“你不是想知道我叫什么吗?我叫明沉,光明的明,沉没的沉。”
纪连翘笑到:“突然告诉我名字,是要到了吗?”
明沉步履未停,如果有人看到,便该惊异于他如同飞叶的速度。听闻此言,他的身影倒是略微一滞,无奈道:“你太聪明。”
慧极必伤,有时候聪明并非是件好事。
这之后,两人便无任何交流。空气中的湿润越来越沉重,衣物几乎像被露水打湿,紧紧地缠裹在身上。如此难受了一段路,接着便是暖风混杂着草木花香一同扑面而来,那干爽的气息令人精神一振,就连神识都清明了不少。耳边涛声隆隆,夹杂着飞鸟啼啾。不过这一切与纪连翘并无关系,明沉显然无意于在此停留,反而施展身法更快地向前路奔袭。
如此又过了半个多时辰,一切的声音都远去了,纪连翘感到明沉的脚步落地,接着便松开了挽着他双膝的手,将他放了下来。
初获自由,纪连翘不着急摘下眼罩,也没有任何惶恐,反倒是先略略伸了个懒腰。明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身影没入黑暗之中,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纪连翘等了片刻,终于察觉出一点不对劲:“喂。”
无人应答。
“明沉?”
空旷而安静,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
纪连翘怔愣片刻,一把摘下蒙眼的黑布,扫视一圈,失笑道:“没礼貌,不打个招呼就走。”
他所处的,是一座华丽却阴暗的大殿。大殿很高,两侧雕花立柱托着清冷珠光,是夜明珠之辉,但只能将天顶照出一个大概的轮廓,这样的压迫让人头皮发麻。纪连翘边走边打量,对这不厌繁复的雕刻工艺啧啧称奇,更为那满室黄金被掩盖在阴暗之中而觉可惜。
长明灯与夜明珠的光辉交相辉映,在这极度的安静中渲染出一种令人遍体生寒的气息。纪连翘的身体应激立起了一片鸡皮疙瘩,他搓了搓手臂,脚步回转,却见那堂上阴影之中有身影一闪。
我……纪连翘硬生生忍住了一句脏话。他疑心是自己眼花了,内心激烈地斗争着要不要一探究竟,那堂上却传来一声咳嗽。
这一声几如石破天惊,在这空旷的空间里不断回响。纪连翘被吓得血液倒流,心脏差点罢工,咬着牙低低骂了句靠。
“纪。”
纪连翘手抵唇低咳一声,声明道:“我不是纪迢。”
堂上静了一瞬,“自然。”
语气里带了些微嘲讽,仿佛纪连翘说了句废话。
纪连翘无语片刻,自持着礼貌道:“那请问您找我有何贵干呢?”
“喜事。”
喜事?
一缕些微的光线从高殿背后射入,照在那人身上,将他整个人笼罩在阴沉的白光之中。
纪连翘眯了眯眼睛,他仍是无法看清那人的相貌,却辨认出一个大致的轮廓。他……他胖得惊人,像是一个庞然大物蹲踞在宝殿之上。一顶金黄的发冠熠熠生辉,那么明亮,那么刺目,让那个庞大的身躯成了一团面目模糊的暗影,吞没了他所有的存在。
纪连翘压抑下心头莫名的不快,问道:“何喜?”
那人却不再答话了。
光线西移,大殿复入黑暗。
纪连翘等了片刻,仍没有人说话。他肯定那人没走,否则那身躯动作起来,岂能一点声响都没有?但又不说话,要么是睡着了,要么……纪连翘心头一惊,脊背生寒,仿佛那阴森之中有一道视线在偷偷打量他。
“快到时辰了。”
殿上那人复又出声。可他说话没头没尾的,实在难懂。
纪连翘草草抱了个拳:“告辞。”抬步就走。
轰隆一声,一道沉重的包着漆金铁皮的木门降下,堵死了纪连翘的出口。他脚步一顿,再回头看,那肥胖的神秘之人不知何时消失了,只剩下一把高大的空置着的椅子高悬于厅堂之上,沐浴着那惨淡的日光。
灰尘弥漫,纪连翘被呛得咳嗽了几声,然而只是数息之间,他便觉得呼吸不畅思绪阻塞,等反应过来时,人已软绵绵地晕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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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花爆出毕剥之声,让打梆之人手中的灯笼光晃了一晃。刚落过雨,街上湿漉漉的,只余下一家做葱花馄饨的小摊支着。马蹄声得得儿响,回荡在空旷的青石板路面。马挨着人,人牵着马,檐角白灯笼被风吹得一晃,照出三个人影。
“这便是宓水?”淮南奇道。
“还没到。”答话的是谢斩。
“这里是宓水的绕城水镇,湿气很重,穿越这片水镇,才算是到了宓水。”另一人温言续道。
淮南翻了个不太雅观的白眼,没搭理这茬。
他们一行披星戴月,只为着那飘渺无踪的一线希望。如果纪连翘不在这里呢?淮南不敢想,他没疯,谢斩可能会先疯了。这一路他冷眼瞧着,见谢斩表情越来越少,眼底的浓云越来越黑,气息越来越灼烧,实在不是正常模样。但他没问,也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在里边。何况自有这纪迢对他嘘寒问暖,他上赶着凑什么劲儿?
夜空浓黑,缀着数颗冷星,一线弯月被水汽凝成的云雾遮蔽,已难见光辉。纪迢抬头看了看天,既不可闻地叹了一声,轻声道:“今夜就在此歇了吧。”
时辰其实还早,只是这水镇人丁凋零,又刚下过雨,因此瞧着分外凄苦,让人生出了后半夜的错觉。
谢斩握了握缰绳:“进宓水再说。”“谢斩,”纪迢挨近他,抬手用手背贴了贴额角:“你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