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鹊桥仙(2 / 2)
顾燕辞看他拔了好一会儿都没有拔开那个金疮药的塞子,于是走过去一把捞过那瓶药。拔开了塞子单膝跪在江楚阑的身旁,将药粉倾倒在那个血肉模糊的伤口上,说了句:“弟子冒犯,师父恕罪。”
江楚阑想要阻止,但到底是病弱凤凰不如鸡,与其自己疼个半死不活地上药,还不如让顾燕辞帮忙,反正他脸皮够厚。
勉强地上好了药,顾燕辞细心地掏出一块手帕,摘下水壶沾了点水替他清理身上的血迹,再找来一块绷带把他的伤口包扎好。
估计衣服是不能穿的了,顾燕辞又扒拉出一套新的衣服放在江楚阑身边,他不知道江楚阑眼下这个样子可不可以起来穿衣,捧着衣服犹豫道:“师父,需要帮忙吗?”
“不必……”江楚阑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有些丢脸,真要让这个十三岁的小孩子替自己换衣,他估计原身会气得回来夺舍。
“那弟子退下。”顾燕辞留下一句话,转身掀了车帘子出去外边赶车。
江楚阑缓慢地挪起自己的身体,将那身满是血污的衣服脱下,换上了那套新衣服,折腾许久才勉强穿戴整齐。
他倚在车上,估计是车里边焚着的香过于安神,也可能是刚刚失血过多,不一会儿就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呼吸放轻,意识渐渐模糊。
顾燕辞坐在车外,百无聊赖地看着周围的景致。阳光倾落与层层叠叠的树枝间,落下了斑驳的光斑和陆离的阴影,像极了光芒落在某人的眼睛,长长的眼睫毛划开了一层淡淡的阴影。
他不知为何会突然想起江楚阑,那张书卷气的脸庞,一双看不清眼里情绪的狐狸眼,就像是江南烟雨中生出的一朵杏花,姿态妍丽,能够不知不觉在人心间渲染一抹属于他的痕迹。
可惜江楚阑身上总有一种冷傲,眼睛微微一挑便生出了许多的讽刺,轻慢,像是整个天下都没有东西可以放于他的眸中。
他记得第一次相见,是在顾家的满天大火中。狰狞的火龙沿着柱梁蜿蜒曲折,熊熊燃烧着,四处肆虐着。哭声,叫声,喊声,环绕在这个人间炼狱,轻轻一闻,那股烧焦皮肉的味道似乎还绕在他的鼻尖,令人作呕。
娘亲将他藏到屋内的柜子里,他透过柜缝看着冲天的火光像是凤凰展开双翼一般,散发着令人窒息的炙热。他不敢出去,外边厉鬼在咆哮在嘶吼,他只能绝望地看着那些火光,等待死亡。
直到一个青色的人影出现在屋里,他面色焦急似乎在寻找什么,喊着一个他不知道的名字,一声比一声令人心碎。顾燕辞叫出了声,从柜子里出来求他救自己的家人。
但是晚了,顾家除他之外已经死绝了。那是他第一次看见那么多的血,那些曾经陪着他欢声笑语的人变得支离破碎,他看着地上那些零碎的肢体甚至认不出哪个是昨日哄他入睡的奶娘,哪个是昨日替他缝制新衣的丫鬟,哪个是昨日说要带他出去游玩的小厮……
他的爹娘,他的兄弟姐妹,没有一个人生还,在厉鬼的口下被生吞活剥。那种可怕,震撼,恐惧像是跗骨之蛆一样缠绕他许多年,一并存在的,还有恨,滔天的恨意。
“恨吗?”那是江楚阑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他木讷地转头看了过去,只看见江楚阑怀里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在火光与鲜血下,他勉强看见那个女人的脸,居然与他的娘亲有五分相似。
顾燕辞没有说话,只是攥紧了自己的拳头,指甲狠狠地嵌进掌心的皮肉里,他强忍着自己的眼泪,不让它们掉落。
“若是恨,便去杀,总归要让那些欠了你的人付出些代价。”江楚阑的语气轻巧,似乎是在讲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顾燕辞扭头看他,却发现他勾着嘴唇在笑,眯着的眼睛,看不清那双寒潭一样的眸中是怎样的情绪。
他白玉一样的脸上沾了血,他青色的袍子撕裂开,沾着那个女人的血,顾燕辞不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大概是去杀鬼了。
他觉得冷,那种寒意随着经脉渗透进了骨子里,这个人的笑像是一把刀,凌厉无情,在将人慢慢凌迟着。
若是恨,便去杀,所以江楚阑比鬼还要可怕,嗜血嗜杀,恨不得整个天下毁在他的叙雅上,而正是他这番教导,顾燕辞变成了另外一个他。
没有人知道顾家做了什么遭此大罪,只知道有人在不周山鬼市雇鬼杀顾家满门,让他们死无全尸魂飞魄散。鬼王言蹊也不知道被那人的什么东西打动了,竟然派了百只恶以上的鬼前来,啃噬顾家人的魂魄。
没有了魂魄,即使想要轮回也轮回不了。仙界被此事惊动,派人下来斥责鬼王的暴虐,却被鬼王一一打了回去。
黄泉幽冥司的鬼王一向如此,鬼市与人交易,造无数杀孽,但仙界无人能够压制,他们一众仙人打不过鬼,说出去怕是笑掉人大牙。
鬼啊,至情至性至癫至狂,只要执念不灭,谁又能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