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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昏沉沉中,狭小的房间里又进来了个人。等宋浅再醒来,彼时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
床边的柜子上点着一盏煤油灯,灯芯的火苗摇曳在半空,照的床头正在纳鞋底的董成梅影子忽大忽小。
宋浅缩在被子里,露出半张苍白的小脸,看着董成梅在灯下一针一线纳着鞋底,眉眼中尽是温婉贤静的模样。
许是余光察觉到她醒来了,董成梅连忙放下手中的针线活,摸了摸她面无血色的脸颊,柔声问道:“阿浅,还难受不?”
宋浅又把被子向上拉了一些,只显出一双圆润明眸和光洁的额头。
她嗡声应了句好,却泛红着眼眶想起原文里的一段描述。
‘宋浅入葬的那天天不好,阴沉沉的天下起了毛毛细雨,送葬队伍也不自觉加快了脚步,众人冷漠的完成了这一仪式,唯独那可怜的母亲,哭晕在了坟前。’
她安静地躺在床上,欲言又止,目光直盯着董成梅忙碌的身影。
收拾完针线筐又吹灭了煤油灯。
合上门的瞬间,屋子又陷入一片漆黑。
月光透过门板的缝隙照了进来,室内一览无余,除一张窄小的床外就是一个破旧的小木板凳。
宋浅翻个身,侧耳便能听到董成梅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即使如此,在这悄无声息的夜晚也还是大的突兀。
稍后,一室安静,十五岁的少女辗转反侧。
——
再睁开眼天已大亮,朦胧中便听到了屋外动静不小的打骂声。
宋浅扶着墙跨出了门槛,只见小平屋前站着一个拿着大扫帚气势汹汹的中年男人,骂骂咧咧对着一个半跪在面前的少年。
少年低着头,双臂环抱紧护住怀中来之不易的红薯,扫帚柄一下下打在背上,他依旧埋头不吭声。
宋志进边打边骂也不解气,反而更加愤怒了,骂到激动处更是直接踹了上去。
一脚正中腹部,少年因为疼痛倒在了地上,蜷缩成一团,即使这样,也没有忘记怀中能用来救命的食物。
宋志进骂了好一会儿,直到觉得口干舌燥才停下来,临终了,厌恶地看了一眼地上的人,又一口唾沫吐了上去。
果然是个贱种,打骂不还手。
一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想到自己是回来拿东西,才碰巧遇到这小子偷粮食,地里还有活没干完,宋志进就又出去了,走之前正眼也没瞧宋浅一下地撂了句:“你的那份吃食被这小兔崽子偷了,你要想吃就自己要回来……”
宋浅不认识眼前的少年,却从男人的骂咧中听出了他的名字。
十七,项栾城出生的日子,所以一开始大家都叫他项十七,直到后来被蒋家认了回去才改的名。
蒋栾城,最后他又自作主张的改成了项栾城。
宋浅拖着虚弱的身体,慢慢挪着步子走到少年面前蹲下,小心翼翼地查看他身上的伤口。
他匍匐在地,深秋季节只简单罩了一件破洞不堪的灰扑衣衫,瘦骨嶙峋的身体上伤痕累累,露在外面的手指也是血口不断。
原本毫无反应的少年单手撑地,踉跄挣扎了几下,也只是坐在了地上,然后抬头看向了她。
一双黑黝黝的眸子中深邃幽远,却不带任何情感起伏,平静的好像刚刚被打的人不是他一般,久视后却又凶相毕露。
这让本就阴冷的面庞多了一股不寒而栗的畏惧感。
他没有说话,薄唇微抿,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她,眼神里却充斥着讥讽与轻蔑。
宋浅不自觉抬手想要替他擦去脸上的灰土,却被他灵敏地避开,僵在了半空又放下:“还好吗?”
项栾城依旧不作声,额角血淋淋伤口映衬着他的冷漠,僵直的背脊弯了下来,脏乱厚重的刘海渐渐垂下,遮住了眼眸。
半响僵持不下,宋浅偷偷在衣角处擦了擦冒汗的掌心,再次伸手。
薄凉的指尖轻轻划过面颊,替他拭去因为挣扎而染上的尘土。
项栾城微微眯起眼眸,心中一阵冷笑。
旋即猛地一推,似是使出了浑身的力气,随后就趔趄着站了起来。
头也不会的跑开了,速度不快。
腿脚麻木的宋浅因为这一推瘫坐在了地上,看着他离开时的背影,脑子里想起的满是书上对项栾城童年时的描写。
他是村里最无赖的孩子,东偷西抢,无恶不作,一般都是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跑不掉就被打一顿。
他野蛮生长,是大人口中最坏的孩子。即使后来被带了回去,也依旧不受待见。
他们冷眼旁观不作为,嬉笑谩骂欺凌他。
所以他只能茕茕独行于黑夜中,像濒死的野兽般仇视这个世界,刀口舔血,多年的摸爬滚打使他成了A市无人不知的大人物,狠角色。
宋浅的内心五味杂陈,面对情况如此糟糕的项栾城,她竟如此不知所措。
昨晚睡梦中浮现的书本中关于他精彩人生的片段更像是一个巨大嘲讽。
这吃人的世道从不会善待弱小,在长成大人前,他也不曾被世界接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