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2 / 2)
茶寮的旗幡在微凉的秋风中轻轻招展,简陋的茶棚下有人在不轻不重地交谈,是豫宁王府的侍从。而整座茶寮的唯一一间屋舍此刻门半开着,从外面只能看到里间桌案的一角,煮沸的炉子上有轻烟微微飘散,送出新茶的清香。那看不见的另一边,正端坐着整个冀州最尊贵的人。
“王爷是要去扶柳县,正巧在道上碰见一位云游的旧友,两人便在里间叙旧,请世子稍候。”说话的是豫宁王的一个心腹。
“知道了。”
拓跋弘朝一旁的茶棚走去,豫宁王的侍从看到他,纷纷起身让座行礼。拓跋弘在当中的一方桌案前坐下,转头招呼云初:“阿瑗,过来坐。”
云初跟了过去,在他对面坐下来,将包裹抱在怀里。
拓跋弘拿起茶壶往碗里倒了些茶水,低头喝了一口,似是觉得味道尚可,又拿起一个干净的茶碗,给云初也斟了一碗。
两人相识不过数月,但自云初遭逢巨变,拓跋弘一直陪在她身边,像这样不经意间的照顾更是不可胜数。
云初也知道他对自己好,接过茶碗的时候,清湛的眸子望着拓跋弘,语声中含着感激:“有劳世子。”
两人没有等太久,豫宁王的一个侍从过来道:“王爷请世子过去。”没有提到云初。
拓跋弘朝云初望了一眼,起身道:“我去跟父亲请安,阿瑗你在这儿等我。”说完目光又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示意她不用担心。
云初点点头,看着他的背影进了前方的屋舍。
……
拓跋弘走进室内的时候,豫宁王的那名旧友恰好起身,两人打了个照面。拓跋弘执晚辈礼,向那人深深一躬。对方亦含笑回礼,点了点头,飘然步出房门。
拓跋弘直起身子,望向前方的父亲。
豫宁王见他一副劲装打扮,长剑还配在腰间,身上都是仆仆的风尘,问道:“昌平伯一事还未了?”
拓跋弘回他:“本想送盛姑娘回临溪镇,未料到盛姑娘的家乡为山洪所毁。儿臣不忍见她孤身流离,所以自作主张又将她带了回来。”
豫宁王儒雅持重的脸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然而目光如电,定定地落在拓跋弘的脸上。
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儿子有一副侠义热血的心肠,对于发生在王府中的这桩祸事,年轻人的担当令他做不到视若无睹。
豫宁王看了拓跋弘一会儿,却没有说话,片刻后对他道:“你堂兄府上前些时日添了新丁,稍后你随我一道去扶柳县。”
原来父亲此次出行是为了这个,拓跋弘在心中想了想,点头应是。
见豫宁王没有话说,他刚转身欲走,脚步一顿,又转过来,向豫宁王道:“父亲,昌平伯此番来冀州,总不像是转转而已——他在我们家害了一条人命,转头又去了一趟临溪镇。那里的长官说是山洪埋了一个村子的人,可儿臣暗地里查看过,根本就没有山洪发生过的痕迹……”
苏殷来到冀州,不光杀害了云初的阿姐青青,而且很有可能还灭了姐妹俩自小生长的村庄。
这些都是拓跋弘在陪着云初回到临溪镇的时候查到的,当然他没敢告诉她。兹事体大,他希望得到父亲的指点。
“孤知道了。”豫宁王垂下视线,又去看桌案上旧友留下的棋盘残局,神色平静地道,“你先下去吧。”
拓跋弘出了房门,心里感到松了一口气,父亲没有反对他将云初带在身边照顾,而且云初姐姐被害的这件事,他应该也会让人去弄清楚的吧?
抬眼望去,云初已不在原先的茶棚里了。
拓跋弘微感诧异,刚要开口询问,视线一转却看到她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正站在屋舍外的一株柳树下,抬头望着天边的一行飞雁。
少女美好的侧颜被秋日的暖阳镀上一层浅浅的金光,微扬的脖颈洁白而纤长,衣裙轻轻飘摆着,略显单薄的身影在秋风中有一种瑟瑟的美。
拓跋弘静静看了一会儿,又怕她胡思乱想,走过去叫她。
大约过了一刻钟,豫宁王吩咐起行,拓跋弘还是乘坐自己原来的马车,和云初一道,跟着豫宁王向扶柳县行去。
扶柳县距信都有三日的路程,这日大约行了一多半,经过一处较为繁华的城镇,一行人在城中的驿站前停下,准备休整过夜,明日再上路。
拓跋弘正要让人张罗云初的住处,豫宁王却让他过去一趟。
“明日你给那姑娘一些银两,叫她自己在这城中安置,往后就不要再跟着你了。”豫宁王道。
拓跋弘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愣了愣,立刻急切地道:“这怎么行?盛姑娘孤身一人,亲人又刚刚去世,叫她一个人怎么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生活?”
豫宁王没说话,只是静静看他一眼。
他不常用那种眼神看人,拓跋弘本能地有些怵,但还是硬着头皮道:“阿瑗她姐姐是在豫宁王府出的事,不说儿臣也有责任,就是寻常人家的孤女,碰着这样的事,偌大一个王府难道连伸手帮帮她都做不到吗?就这样半道将人丢下,也太不近人情了些。父亲,她才十四岁……”
豫宁王没有半点动容,淡淡道:“此处是我冀州治下,民风淳朴,那姑娘自能够活得下去。就到此为止,你以后莫要再与她来往了。”
拓跋弘急了:“父亲!”
还要再说什么,豫宁王的眼神正正地看过来,仍旧是儒雅且平静的一张脸,但那久经世事的深沉眸子却如一汪无边无际的大海,底下全是深不见底的黑暗,足以将人吞没溺毙。
拓跋弘在心里抗拒着,却终究败在父亲的威严下,低下头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