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囚困(1 / 2)
祝辞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圆台上,背影看起来有点单薄。活人的五感刚刚回归,他还不太适应,脑子也不大清醒,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感受过外界的真实和心脏的跳动了。
他被关在地底下太久了,还不能很好的适应这具新身体,缓慢活动着脖颈,望着地上一动不动的梁寅。
死了?
祝辞用脚背轻轻推了推他,顺便蹭干净了脚底上的血,露出一双白皙赤|裸的足。
没有反应。
一滩血从梁寅的身下铺张开来,顺着石缝越流越远,如同地府十九层底那条折磨了祝辞三千年的黑色河流。
真的死了。心里有一个声音这样告诉他。
下一刻,大仇得报的快感攀附着脊背,祝辞闭上眼睛沐浴在清晖之下,享受着十万丛山里片息的宁静,大肆呼吸着世间久违了的甘甜气流。
终于自由了。
“咚”的一声,闾桂一脚没踩稳,在黏腻的血盆里滑了一跤。
祝辞红着的双目朝金盆看过去。
金盆里剩下的三个中原人此时背贴着盆壁,不敢作声,浑身止不住的发抖。翻译狠狠瞪了一眼发出声响的闾桂。
闾桂下半身潮湿,不知是血还是吓尿了裤子。
祝辞:“你刚才扯的我头发?”
闾桂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血泊当中。
祝辞脚下没有停的意思,冲着金盆走去。
一蹿小风,伴随着哗啦声,一张大纸扑倒在他脚边。祝辞分了神,弯腰拾起状纸,借着月光,略过画像看向下面几行小字。
“祝辞,字之钦,郁章人氏,文人世家。”群山之中回荡起他分金断玉的朗诵声。
“恭谦温良,知书达理,能练文章……”一眼望不到头的夸赞之辞让他轻笑出声,谦虚道:“这是谁写的,小生一介布衣哪有这么好。”祝辞的眉眼笑得恭顺,似是很受用,他来了兴致继续往下读。
“洎安年间卒,囚于地府十九,赎罪业,熬无间苦,不得超生。”
几行字了却了他简短的一生。
祝辞目光落在下一行的八个字上,笑意渐敛。
“有疑如误,翻得再审。”
“再审?”他猛地合上状子,好一个翻得再审,三千年了,公正来的太迟了。
祝辞望着金盆上映出的自己,披头散发红目赤脚,紧抿的唇下是四颗藏起来的獠牙,不人不鬼,心中万马踩踏,脸上却是波澜不惊的浅笑。
太晚了,他已经变成了如今这副样子。
他随意一瞥,看到状纸背面还有几个歪扭的红字,似是署名——出自牛头之笔。
“梁断衣由,此笔……”东瀛人?他回想着地府里是否有这样一号人。
思索之间,一条铁锁链重新覆上他的脖子!
“?”祝辞回头,地上的那坨黑影正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像一只翻了背的甲壳虫。
“没死?”祝辞重新打量起他来。
梁寅捂着胸口的窟窿,硬朗的眉拧出一个“川”字,艰难地撑着断魂勾爬了起来,步履蹒跚地向祝辞走来。
断魂勾一头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祝辞做好了随时应战的准备。
接着,梁寅来到了祝辞面前,一手将他拨到一旁,径直越过祝辞走到金盆前,右手使劲抬,将歪斜的巨大金盆扶正,然后顺着盆壁坐回了地上,两腿畅快地一搭,长喘出一口气,“舒服了,实在见不得有东西东倒西歪的,看着难受。”
“……”
黑相的梁寅敏感地嗅到了衣衫上的血腥味和……一股难以言状的脚臭味,他奋力脱下外衫,一把扔得老远。
“……”
祝辞眉峰一抖,尚未从“仇人”还活着的事实中缓过来,又见证了这样一幕,一时之间,祝辞觉得他眼前的这个人病得并不比自己轻。
梁寅反手拍了拍金盆,对盆里的人沉声道:“还不走?留着等死?”
闾桂等人忙不迭地从盆里翻出来,腿软的用手撑着地跑走了。
待那三个身影消失在夜色当中,圆台上只剩下了他二人,周遭静得可怕。
梁寅揉着胸口,头一回庆幸自己是个没心的,暗自发誓下次无论如何也不会再醒过来了,横陆要是再敢叫他,他就把横陆的脑袋踩进地底下,割下他的耳朵质问他:地府恶人还要讲规矩?还要勤勤恳恳兢兢业业的劳作?老子辛辛苦苦爬到这个位置,是为了做好事接着爬功德榜的?
梁寅后仰着头,撑开双瞳在黑夜里放着野兽一般的幽光,不经意间对上一双赤红的眸子。
有阵风在二人之间打了一个来回,清清静静的。
单薄的身躯,残破的灵魂,肮脏的穿着,就是这个人,刚刚被他救下却反手偷袭他,最让梁寅不能接受的是居然还被偷袭成功了。
梁寅心底惊雷,他还没见过有人能破开他的护体壳子的。他脑子一热平生第一次出手救人,谁曾想救下了一只白眼狼,他那点少到可怜的善心被人摔在了地上。
想到这里,心里不知是疑是气,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梁寅龇着牙左手发狠,握住勾柄猛得蹿身,野兽似地横劈而去,断魂勾活了一般钳住对方的脖子,将其狠狠掼倒在地。
梁寅气血上涌,胸口快速起伏扯到了伤口,又将痛楚强压了下去。
白眼狼躺在地上,蹙眉回看着他,“你这是什么招式?”祝辞甫一被放出来,看到什么都觉得新奇。
梁寅凶神恶煞地蹲在他身上,低垂着头,全身警惕。
两人鼻尖相距不过五寸,梁寅甚至可以感受到这个活人的鼻息,这么近的距离才得以看清他,沿着他光滑的鼻梁看向殷红的薄唇,不由得挺直了脊背,发现本人比画像棱角要分明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