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乐酒今夕(2 / 2)
“哎呀,谷姑娘也是个明白人!”玳一眼睛一亮,可又很快叹气,“可不是么,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来谢小娘子对咱们爷有意思。就他傻不愣登的,我从前在他面前提过,他居然我不要污了人家姑娘的名声。谷姑娘,您说这气人不气人?瞎不瞎!傻不傻!”这主仆都是一个模样,说话惯会逗人发笑。纯钧的唇角抽了抽,勉强将笑意忍了下去,说道:“十一爷有心结,急也急不来。他是个好人,自然会有良配,也不必为此太着急。”
玳一摇头,说她不知道来龙去脉,随压低了声音抱怨:“什么心结不心结的,不相上下的两个人,没什么谁胜过谁一筹。可就是因为先来后到,便分出了个高下。先走的留下来回忆,埋进心里种出朵龙女花①儿来,纤尘不染,长盛不衰。后来的是山是水,是花是草,终究有风吹雨打,春秋荣枯,怎么比得过呢?”
纯钧涉世不深,对于感情方面迟钝的很,听到玳一如此说,也没有太多的触动。既然田知远并无大碍,自己这幌子也做得尽职尽责,她心中始终惦记着和莫襄的约定,便心生离意:“这就不是你我能左右的了的。姻缘这件事,自有上天注定。十一爷是极好的人,定不会被老天亏待。”
她说着忽然扶额,做出副晕乎乎的模样来:“我宴上酒吃得多了,这会儿子有些晕,先回去了,你到时候替我知会他们一声儿。”
玳一道了一声是,忙伸拦住了她:“这说起来,谷姑娘怎么是一个人来的,红绡绿玉呢?这样醺醺的怎么行,要不姑娘也喝碗醒酒汤,一会我再差两个人送姑娘回去。”
盛情难却,纯钧被硬留下来喝了半碗醒酒汤,又被两个丫鬟一路护送着回了院子。来的两个都是田知远平日里贴身伺候的,自然爱屋及乌,对她也分外体贴。替她换了衣裳,打来热水盥洗,添炭焚香,将屋子都收拾妥帖,临走时灭了灯,悄悄关上了门。
这般体贴入微,纯钧本来不困,都被弄得困了。起先还用意念支撑着,想从被笼中出来,可是渐渐地,床褥有了温度,她便再没骨气爬出来。又等了一时,没见到莫襄如约过来,以为他也忘了,便沉沉睡去。
不知过去了多久,她才被轻敲窗檐的声音弄醒,迷迷糊糊想起是莫襄,便嚷嚷了句:“进来吧。”翻了个身,将自己裹成一个茧,迷迷瞪瞪地又要睡。
吱呀一声细响,窗户被打开,又很快关上。纯钧没有听见脚步声,却冷不丁被捏住了脸蛋,一个非常不悦的声音自她耳边响起:“我在外面吹了半刻钟的冷风,你倒好,睡得甚是安稳。”
这下她终于清醒了,不是疼,是冷——当然,也或许是因为被拧着脸,所以不能自主地被迫坐了起来。
纯钧向来比别人慢半拍,莫襄已经双手环着胸等她解释,她却揉了揉脸,嘤嘤说了句疼。他被她气笑了,把另一边脸也拧了一下,道:“也不知是谁口口声声说最讨厌被骗,结果转脸就失信于人。嗯?”
“我、我这不是醒了么!原先我是等着你的,可是等着等着,不知怎的就睡着了。”她正说着,打了个哈欠,连眼泪都挤出来了。为了补救,她忙拿了衣裳穿上,若无其事的问起来,“现在什么时候了?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现在还来得及么?”
向来自诩信守承诺的长帝姬,对于自己的爽约感觉万分歉疚,想要努力挽回。奈何她有个毛病:刚醒的时候脑子不清楚。糊里糊涂地往身上套了件衣裳,却半天没找到领口的盘扣。莫襄觉得实在没眼看,帮她把拿反了的上袄脱下来,重新替她穿上,扣好盘扣。一顺手,将放在旁边的襕裙也拿过来帮她穿:“你不要动手,还有伤。”
等到小傻子清醒过来,他反而忘了来意,问他要去什么地方,随口说不知道。片刻的沉默后,纯钧小心翼翼地牵了牵他的衣角,委委屈屈的说道:“你别生气嘛。”
不知道为什么,莫襄不是没见过撒娇痴缠的女人,却只对她的软弱分外动容。他点点头,半晌没有说话,似乎是在思考些什么。
不论皮囊如何眉目清隽,俊美无俦,到底杀伐气太重。所以当他不说话,褪去了平日里的促狭和顽劣,月色下的那双眸子,就会冷得让人发寒,愈发得像一只兽——对,像动物。并不是说他脚步轻盈,身法灵动,而是他骨子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野,带着近乎不通人性的淡薄,散发出来的气息拒人以千里。
“怎么了?”纯钧还在揉着脸,却发现莫襄不知在想些什么。再去打量他的神色,捉摸不透,却被吓得心底发寒。
莫襄琢磨了半天,觉得那个问题自己一个人找不出来头绪,便从神游中抽离出来。那双点漆似的眸好像被点了一簇火,顿时鲜活起来,清亮又澄澈:“没什么。”他扬起笑脸,又变得温驯乖觉了。
她找到火折子,要他去点灯,自己则从枕下拿了时卿今日送来的药往腕上抹了抹,便坐到了妆台前:“我现在也睡不着,若是你还有兴致,就陪我出去逛逛。”新药很有效用,抹过了两回,虽然不能说动作自如,但是卯足了力气也能拢得住头发。
莫襄把火折子放到一边,过去帮她拢着,“不想梳就不必梳,我带你走别的路,不会有人看见。”
“我想梳。”纯钧尽力用手去拢发,但只有一只手,拢不住瀑布似的发量,便连着腕一起用上,别别扭扭地拧了两圈,梳了成了最简单的式样。又从妆奁中拿出一根玉钗别在发间。然后慢慢说道,“我是立春生的。如今大寒已过,要不了几日,我就满十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