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人情(2 / 2)
天少不知自己会错了意,干脆主动提议,“鸿文,你住哪,要不捎你一程?”
“不用不用,”张鸿文连声道,“我住得挺偏的,等会坐地铁就好,还赶得上末班。”
“哦。”他这样说,天少便不再坚持。
“天少——”张鸿文终于迟疑着开口了,“能给我签个名吗?”
天少:“……啊?”
张鸿文从书包里掏出一本书来,正是《屠神者》的第一本。
《屠神者》的实体书版权很早就卖出了,鉴于它太长,出版社并不打算等它完结再出版,而是在连载期间跟随着进度陆续发行,结局本到现在还没面世呢。
天少看着张鸿文手里的书,一时思绪万千,情感上并不想签,但理智上他知道自己没法给张鸿文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你也……看网文?”天少终于回过神来,接过了张鸿文递给他的书和一支水性笔。
“我是向总的……”张鸿文斟酌了一下,觉得“粉丝”这词可能太吓人了,“读者。”
说完,张鸿文又是不好意思又是满腔急切地补充道:“我特别喜欢《终极实验室》,已经看了三遍了,最近打算再看一遍。”
“哦。”天少应道。
看到天少似乎若有所失的表情,张鸿文又急忙说道:“天少你的书我也喜欢,最近还在追《屠神者》……”
天少:“……”
“你还没看完?”天少问。
“没……”张鸿文以为天少是对自己的区别对待感到不满,又不能撒谎,只好心虚得声音都低了八度,“还没看完……”
没办法,事实是他只是不秋草的死忠粉,不是天少的死忠粉。要不是为了向晨,他也不会那么果断地说跳槽就跳槽。
天少没有再多说什么,写都写出来了,什么样的后果都得自己承担。
天少按着张鸿文的要求给他签了名,写了句赠语,又聊了几句后,张鸿文便独自赶去地铁站了。
天少望着张鸿文消失在人流中的背影,好奇道:“你这是哪挖来的人才?读者群吗?”
“小张可是500强企业跳过来的。”向晨说。
“500强?”天少满眼都是戏谑,“你给了什么条件把人挖过来?你的亲笔签名?”
向晨知道天少在有意开他玩笑,也不计较,依旧淡然道:“他一毕业就进了原公司,入行7年,30岁了还没转管理岗,现在我给他一个现成的升职机会,你说他干不干?”
对于程序员,30岁无疑是一个焦虑感爆发的临界点,至少在国内,过了30岁还在钻技术,在人们眼中便已沦为这个行业食物链的底端。
“哦,”天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所以你们俩都是公事公办,没有动私情。”
向晨顿了顿,转头看向天少,“你不喜欢小张?”
“我没说不喜欢,”天少耸肩,“再说,人不来都来了,我喜不喜欢重要吗?”
向晨凝视着他的眼睛,良久,点头,“重要。”
这回换天少感到意外了。
“我说过,我会尊重你的意见。”向晨认真道,“做生意不是谈恋爱,我是创始人,你是目前最大的投资方,我希望我们之间如果有什么分歧,都能在第一时间开诚布公地谈个清清楚楚。我们接下来的路会很难走,所以我们就别给自己制造麻烦了。你说是不是?”
天少和向晨对视良久,拍了拍他肩膀,咧嘴一笑,“你这么严肃干嘛,我跟你说笑而已。”
“我拿不出下一个五千万了,”向晨说,“不得不严肃一点。”
“你放心,我的钱那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天少说。
“那我们说好了?”向晨问。
“说好什么?”天少茫然。
“以后有分歧就好好谈,”向晨说,“我这个人很迟钝,很多事不说明白我可能听不懂。”
“你……”天少迟疑道,“迟钝?你说真的?”
“真的,”向晨平静道,“以后你会感受到的。”
“……行吧。上车。”两人谈话间便走到了天少的车子前,天少招呼了一声便拉开车门钻进驾驶座,向晨没有拒绝,坐进副驾驶座后,不等天少发动车子,向晨又道:“现在我们就有个问题得谈谈。”
“啊?”天少脱口问道,“啥?”
“这块手表怎么来的?”向晨举起左手,露出手腕上的手表。
“你这说的像是我偷来的一样。”天少有点无奈。
“两万块?高仿品?”向晨有点好笑地追问。
“善意的谎言,”天少摊手,“我又没做什么坏事。”
向晨正想把手表从手腕上褪下来,天少根本来不及深想便一把按住他的手,“你干嘛?”
“还给你。”向晨看着他,“两万我可以接受,两百万不行。”
“怎么不行?”天少反驳道,“对于一件礼物来说这只是个数字。”
“不,”向晨轻轻摇头,“这是人情,我怕我还不起。”
天少的动作僵住了,死死地钳着向晨的手腕,表情也僵住了,眼神里透出一种向晨分辨不清的情绪。
“还不起?”片刻,天少缓缓问道,“你怕我以后追债?”
向晨没有说话。
因为他察觉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
天少把手收回去,转头目视前方,握上方向盘,“我送出去的东西从不收回来,你不想要就扔了吧,或者送给谁都好,随你处置——”
“你生气了?”向晨问。
“没有。”天少干巴巴地回答。
“我们刚才才——”
“这是私事,不是公事,”天少生硬地打断了他,依旧目不斜视,“私事上我不必遵守公司章程吧?”
向晨默然。
车子很快离开停车场,连同两人一路的沉默溺入那片车水马龙的繁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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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天少就后悔了。
把向晨送到目的地后,一个人开着车回去时,到家后茫然若失地洗澡时,熄灯后在被子底下辗转反侧、全无睡意时,天少都在忍不住一遍遍地回想当时的情景,并一遍遍地假设,自己当时应该如何反应,才不至于让情形变得这么尴尬。奇葩的朋友他见得多了,心里也吐槽过不少,他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成为他吐槽过的那类人。
他很清楚,他和向晨交情不深,哪怕他前不久才答应了给向晨的公司投五千万,也改变不了他们的友谊发展进度。换是另一个交情不深的人给他送上百万的礼物,便是出于人之常情,他也得怀疑对方要在他身上打什么主意。
每一个人做每件事都必定带有目的,这就是成年人的生存法则。若发现自己看不透对方的真实目的,足够聪明的人就会意识到,这是一个危险讯号。
是的,不能怪向晨心存提防,道理天少都懂,可事实是,那一刻他完全无法控制自己。也许他就是接受不了,在向晨心中,自己还处于需要提防的那个范围。
天少不知道,这一夜,向晨也想了很多。他一直认为,天少是个很好相处的人,这是圈中的普遍评价,也是他的直接感受。他无论如何也预料不到,这一场本不该有任何意外的聚会会以这样的局面收场。
不仅是最后他们之间那一番不甚愉快的对话,向晨留意到那一整个晚上天少好像都有点心不在焉,虽然他和聂盟、张鸿文都很谈得来,但那种谈得来,和他跟自己谈得来的感觉不一样。
向晨想得到的最合理的解释,就是天少对于自己的参与度和决策权不足而感到不满,他竭力引导,希望天少说出真实的想法,他好知道如何协调,可天少就是不说。
向晨不自觉地叹气,创业果然不容易,这才刚开始,就遇到了隐形的阻碍。他很想把一切都像公式一样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越简单越好,可这世上最复杂的事,就是人与人之间的交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