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璧上观(1 / 2)
凤鸟再飞回?屋里的时候,总觉得那个小住持怪怪的,看着他的目光像带着光一样,亮晶晶的盯着他,仿佛一眨眼他就会消失不见,不过他不讨厌,不但不讨厌,反而觉得很欢喜。
他扑扇着翅膀飞过去?,这次没用他主动,小住持就主动摸了摸他的头,他舒服地翘起尾巴,眯了眯眼睛,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小主持今天看他的眼神特别温柔,像带着水一样,好看的凤眸里水光粼粼的,凤鸟喜欢火,最不喜欢水,可他却?喜欢小住持水汪汪的眼睛,如?果那是真的潭水,他一定愿意一头扎进去?,就算是溺死在里面也心甘情愿。
汐桃看着九翎,眼睛好像凝聚着化不开的冰霜和滚烫。
深夜,九翎睡去?,汐桃坐在禅房里仰头看着高悬明月,不自觉想起了那个他在这世上唯一的徒弟,他盯着月亮看了许久,拿起笔在画纸上轻轻画了起来,待他回?神的时候,才发现九翎的模样已经跃于纸上,黑袍加身,妖冶癫狂,是他前世被?围攻时的模样。
汐桃倏然一惊,立刻停了笔,将笔放下,盯着画发呆,他还没来得及画上九翎的面容,但九翎的模样一直深深的刻在了他的心里,栩栩如?生。
他盯着那副画不知看了多?久,耳垂倏然一凉,有什么东西轻滑的从他的耳垂上略过。
他转头看去?,刚才还在他心间荡漾的容颜跃然出?现在他的屋内,他惊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凤鸟。
他一下子想起了上辈子那个吻,心底不由一寒。
话本里说,白衣飘飘的师尊都?很危险,会被?徒弟吃掉,他想起上辈子的白衣,心中?一阵后?怕,抬手摸了摸自己现在光溜溜的脑袋,才稍觉放心,又?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袈裟,嗯,更放心了。
他神色重新变得从容起来,伸手擦了一下耳朵。
凤鸟不甘心自己的痕迹被?抹去?,眸色沉了沉,红眸里散发出?妖冶的光,他又?凑上去?舔了一下,离开的时候,不甘心的用牙齿轻轻研磨了一下,满意的看到?尖利的牙齿在白皙的耳垂上留下红色的痕迹,终于满意的笑了。
汐桃没有再擦,妖族性情难测,他若再擦,凤鸟说不定要咬上他十次八次,才肯罢休。
凤鸟舔了舔唇,看向他面前的画,见画中?人被?围攻,跟他被?抓的时候很像,打量许久,忍不住问:“他也是妖么?”
汐桃摇头,“不是。”
凤鸟看着画中?其他人的神色,疑惑蹙眉,“不是妖,为何大家都?怕他?”
“……因为他们不了解他,因为未知,所以惧怕。”
凤鸟皱眉想了想,“就像百姓不了解我一样,他们了解我之后?,就不会怕了,对么?”
汐桃的心脏猛地缩紧,他看着凤鸟那双懵懂期盼的眼睛,心中?不知为何酸涩,像突然裂出?一道口子一样难过。
他勉强笑了笑,轻声道:“会的,如?果大家愿意了解你,一定都?会喜欢你的。”
汐桃终于迟疑的、缓慢的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凤鸟的头顶。
凤鸟弯起了眉眼,轻轻蹭了一下他的手,汐桃却?像雷劈一样突然停住,收回?了手。
凤鸟皱眉,抓起他的手抬起来,自己把?脑袋凑过去?蹭了蹭。
“翎儿……”汐桃的嗓子发紧,每吐一个字都?异常的艰难。
凤鸟眼睛动了动,警惕地竖起了耳朵,小住持在喊谁?
汐桃怔了一下,又?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我在喊你。”
“……我给你取个名字可好?”
凤鸟眸子一亮,“好啊!”
汐桃看着他,他的人影逐渐和另一个人影渐渐重合,分毫不差的融合在了一起。
“九翎……你叫九翎,字无渊。”汐桃声音颤抖着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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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翎……”
“九无渊。”
凤鸟晃了晃小尾巴,对这个名字很满意。
他眼睛转了转,飞了出?去?,片刻后?嘴里叼着一枚红莲戒飞了回?来。
汐桃看到?红莲戒不由一愣,这不是他那枚储物?戒吗?自从他穿越过来这枚戒指就消失了,如?今怎么会在九翎这里?
九翎羞答答地把?红莲戒放在汐桃的手心里,眨着黑溜溜的眼睛看他,凤尾紧张的不动。
汐桃将熟悉的红莲戒握紧,心里漫起密密麻麻的痛。
半晌,声音沙哑道:“这是送给我的?”
凤鸟点了点头,目光期待。
汐桃犹豫了一下,将红莲戒带到?了手指上,大小正好,正是他之前的那枚红莲戒,只是现在仙法无用,他没办法打开这枚储物?戒。
九翎看到?小住持将红莲戒戴到?白皙的手指上,不由开心地抬了抬凤尾。
九翎自从有了名字之后?,一直都?很高兴,他很喜欢自己的名字,跟在汐桃身边黏了一天。
每次汐桃唤他的名字,他的眼睛都?会格外的亮,像在水里洗过的黑葡萄一样。
汐桃转眸看着九翎道:“你变成人的模样,我想跟你说会儿话。”
九翎似懂非懂地看着他,之前他不过是误打误着才变成的人,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变成人形,不过他不想让小住持失望,听话的站起来试了几次,好不容易才变成了人的模样。
他十分新奇地抬了抬袖,开心地转了一圈,见身后?没有漂亮的尾巴又?有些失落,他多?试了几次,终于学会自如?地变成人形。
汐桃让他在对面坐下,看着他熟悉的面容,声音不自觉放柔了几分,“翎儿,你可还记得你来自何处?”
“……唔……有山,有水,有云……还有很多?跟我一样的凤妖,很漂亮……”九翎用力的想了想,却?想不起更多?,只能摇了摇头,指着头道:“有一个臭道士打了我这里,我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汐桃定睛望去?,九翎头顶已经不见伤口,他让九翎靠近,仔细检查了一下九翎受伤的地方,发现九翎头上的外伤已经好了,只是不知为何却?失去?的记忆,想来是那个国师当初打伤了九翎,害得九翎失忆了。
汐桃不由皱眉,对那个国师生出?一些怨气来,竟然敢伤他的徒弟,着实是可恶!汐桃想到?九翎现在的处境不由有些发愁,距离祭天的日子越来越近,他想要送九翎离开,却?不知道九翎来自何方。
九翎却?不懂他的烦忧,把?头伸过来,眨着清亮的眼睛道:“如?果有人给我揉一揉,我的脑袋也许就不痛了,说不定就会想起来。”
汐桃浅笑,抬手给他揉了揉脑袋,他看着他毛茸茸的头顶,忽然道:“翎儿,我收你为徒吧,你愿不愿意让我做你的师父?”
他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又?可以问出?跟上一世同样的话,心跳微微加快,手心冒汗,竟有些许紧张。
“师父……”九翎呢喃着这两个字,眉心痛苦的皱紧,一下子捂住了头。
汐桃连忙抱住他,“翎儿,你怎么了?”
“……头疼。”汐桃痛苦地呼出?一口气,半晌,九翎头痛才缓解了一些,“什么是师父?”
汐桃看他神色松了松,头似乎不疼了,才松了一口气,解释道:“师父就是……”
汐桃声音顿住,垂眸看着九翎纯净的眸子,沉默了一会儿,温柔道:“是以后?对你最好的人。”
上一世是他没有保护好九翎,这一世他一定会用尽力气对九翎好,让九翎可以快乐幸福的生活。
九翎眼睛唰的一亮,用力点了点头,美滋滋地叫了一句,“师父!”
凤鸟单纯没有心机,像一张白纸一样,听说小住持会对他好,就忍不住心动,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
汐桃听到?熟悉的称呼,心里一阵闷疼,忍不住将九翎抱进怀里,眼中?泪光滚动,他在心里暗暗发誓,这辈子他一定要保护好九翎。
九翎不明所以,只觉得师父的怀抱又?软又?甜,他特别喜欢,忍不住伸手抱住汐桃的腰。
汐桃一直抱着他不放,他无聊的转了转眼睛,微微抬眸看着汐桃白嫩如?珠的耳垂,他盯着看了一会儿,莫名觉得口干舌燥,又?伸出?舌尖轻舔了一下,像吃到?清甜的果实一样,开心地弯了弯眸子。
汐桃全身一震,忽然想起上一世双唇相贴的感?觉,微微推开九翎,双颊无法抑制地红了起来。
九翎早将上辈子的事?忘得一干二净,看到?他红扑扑的脸颊,忍不住又?凑过去?想舔,汐桃连忙推开他,微红着脸颊教?育道:“翎儿,不可以这样。”
九翎疑惑地眨了眨眼睛,见他脸上神色微冷,忍不住有些害怕。
汐桃轻叹一声,拿这样懵懂无知的他没有办法,只能缓了脸色,低声道:“总之不可以再这样。”
他突然生出?一点伤感?来,九翎已经转世投胎,再不记得前尘往事?,那些记忆只有他一个人记得了。
不过这也让他松了一口气,如?果九翎还记得这些事?,他就当真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这个徒弟了。
从这天起汐桃和九翎几乎形影不离,汐桃还没有忘记上一世的惨况,总不放心九翎一个人出?门,每当看不到?九翎的时候,就觉得提心吊胆的。
九翎飞到?树枝上,汐桃就在树下休息,九翎飞到?菜园里捣乱,汐桃就拿着佛珠,坐在菜园旁边的凉亭里假装念经,九翎跑到?湖边捉鱼玩,他就泛舟湖上,采荷弄莲,总之九翎在哪里,汐桃就在哪里,几乎形影不离。
庙里众人对住持的举动都?有些惊讶,明里暗里询问了很多?次,但汐桃全然不顾及他人的想法,每天只一心陪着九翎。
他不自觉想要弥补上一世的遗憾,也因为他的心感?到?不安,九翎命运多?舛,他只能珍惜九翎在他身边的每一刻,尽量让九翎活得快活、肆意。
如?果是上一世的九翎,对汐桃现在的做法一定乐开了花,他那个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师尊可以一直陪着他,永远也不要离开他。
这一世汐桃变相地满足了他这个愿望。
凤鸟虽然不知道师父为什么整天跟着他,却?莫名觉得开心,他每次回?头的时候都?能看到?师父,他心里不自觉涌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感?,既兴奋又?欢快,这是他有记忆以来最快乐的日子。
凤鸟觉得虽然相处的日子很短,但他已经喜欢师父喜欢到?不知该如?何是好,让他恨不能将全身的凤羽都?送给师父,可他又?担心他全身光秃秃之后?,师父会感?到?难看,所以他只能每天将凤羽洗得干干净净,凑过去?给师父看,直到?师父露出?笑容,他才能心满意足。
这天汐桃正在河边看九翎,九翎在河面上飞来飞去?地吓唬水里的鱼,惹得水里的鱼游得飞快,阳光照在粼粼的河面上,凤鸟漂亮的凤羽熠熠生辉。
汐桃唇边不自觉带着微笑,正看得津津有味,上华跑过来禀报,说祭天台建好了,让汐桃去?检阅一下。
汐桃脸上的笑容瞬间散的一干二净,他只要一想到?祭天台那种?地方是建来干什么的,就心里烦闷。
他看了一眼在河面上正玩儿的开心的小凤鸟,犹豫了一下,没有告诉九翎,自己一个人随着上华转身离去?。
上华看了看九翎,然后?低下头,跟着汐桃离去?。
平日都?是九翎在那里玩,汐桃站在旁边看,两人谁也不打扰谁,汐桃本来以为就算他离开了九翎也不会发觉,却?没想到?他才走出?两步,九翎就扑扇着翅膀追了过来,还故意在他头上盘旋了两圈,尖锐的叫了两声,好像在指责他的不告而别。
汐桃笑了笑,伸出?手来,九翎就钻进了他的怀里,九翎在汐桃怀里发了个身,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上华,在汐桃怀里耀武扬威地抬了抬尾巴。
他们很快来到?了祭天台,祭天的日子越来越近,祭天台已经差不多?搭建完成了,昭阳寺是皇家寺庙,此事?又?是奉旨而行,所以将祭天台建得气势辉煌。
汐桃站在台下远远看着,只觉得这金碧辉煌的祭天台,像是一只凶恶的野兽,想要将他的徒儿吞噬进去?,周遭的一切冷冰冰的,不像寺庙,再多?的香火也掩盖不了这处的冰冷,他站在这里只觉得无比压抑。
“这是什么地方?”九翎飞到?汐桃的肩膀上,凑到?他耳边问。
汐桃这一世没有教?九翎礼乐诗书,每天只放纵他到?处玩乐,偶尔教?了九翎几道简单的口诀,让九翎可以灵活地变成人身,也可以用凤鸟的身体说话。
汐桃听到?九翎的问题,神色黯了黯,声音却?没有起伏道:“是一个月后?要把?你烧成灰烬的地方。”
九翎听到?汐桃要将他烧成灰烬,不开心地用爪子刨了汐桃的肩膀一下,像赌气一样,扑扇着翅膀飞走了。
汐桃没有去?追他,而是看着不远处的祭天台发呆,微微沉默。
上华看着九翎飞远的背影,看了看汐桃问:“住持,都?说出?家人以慈悲为怀,可我们为什么要以杀祭天,杀戮真的能唤回?丰调雨顺吗?妖怪如?果生而有罪,那么神呢?神就可以无罪释放了吗?”
风拂过汐桃的衣摆,汐桃听着上华稚嫩的童声,微微垂下目光,“无论是人是神还是妖,都?生而无罪,有罪的从来都?是贪念。”
他在上华错愕的目光中?转身离去?,走到?山脚下,试图用仙法打开附近的结界,可他试了一会儿,却?全无用途,整座山的结界不但不为所动,他还发现体内的仙法毫无用处,就像棉花浸了水一样,还未浮起来就已经沉了下去?。
他奇怪地蹙进眉心,他在凡间法术有多?少全看九翎的黑化程度,可是九翎这辈子单纯懵懂,像一张白纸一样,根本没有黑化,他应该有很多?仙法才对,怎么会连一成的仙法都?没有呢?
他看了看昭阳山四处,忽然察觉此处磁场怪异,他试着走下山去?,再次运行法术,这次法术顺畅无比,体内灵力涌动,恢复了正常的样子。
他又?回?到?昭阳山上,发现他身上的灵力再次消失,使用不出?任何法术,只能用几个无关痛痒的小口诀,他终于发现问题出?在这座山上。
他找了一个没人的地方,抬手晃动银川铃,等玄星鹤君出?现后?,开门见山地问道:“为何我的仙法在昭阳山里无用?”
玄星鹤君早料到?他会有此疑问,毫不迟疑地回?答道:“昭阳山比较特殊,以前是仙人受天罚的地方,为了防止先人逃脱,所以仙法在昭阳山上毫无用处,现在这里虽然不再是受天罚的地方,但仙法在这里依旧所剩无几,仙君如?果想使用仙法,只要离开昭阳山就能恢复灵力。”
汐桃一颗心沉了沉,忍不住凝眉,“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吗?”
他如?果不能在昭阳山里自如?使用仙法,就没有办法送九翎离开,若无论什么仙法遇到?昭阳山都?会无法施展,那么这里对仙人来说无异于铜墙铁壁,他想请其他人来帮忙都?不行。
玄星鹤君摇了摇头,“本君也没有办法,凤凰浴火重生,这一世九翎本该被?祭天焚烧,身受四十九天的折磨之后?,重生后?黑化,从而踏平大魏复仇,自己也因杀戮太重,堕落无尽深渊,彻底成魔,至于能不能改变他的命运,就要靠你自己了。”
银川铃黯淡下去?,玄星鹤君的声音渐渐远去?,汐桃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九翎的命运似乎总离不开挫折,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就是不肯让他做一个好人一样,总是将他逼上绝路,妄图让他堕入魔道。
而他汐桃仙君,似乎注定是九翎黑化路上的一块绊脚石,他总是想方设法地想让汐桃走上一条光明大道,但无论他做多?少努力,命运好像都?会将九翎重新拉扯回?去?。
不过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放弃,他相信九翎生性本善,他总能将九翎拉回?正途。
九翎现在心思单纯,根本就不记仇,回?来的时候不但把?下午的不快忘光了,还给汐桃带回?了一朵野花。
汐桃摸了摸他的头,心道九翎现在这样没有烦忧也挺好,不用担心祭天的事?,每天快乐的生活就好。
汐桃翌日一早就请旨进了皇宫,试图劝说魏帝,不要用生灵祭天,可惜他才提起一句,魏帝就勃然大怒,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汐桃不惧天威,不肯放弃,仍旧劝说。
国师质问:“空梵,你身为主持,要爱苍生,救悲苦,岂可爱一个妖孽?”
汐桃目光没有丝毫退怯,“他是妖孽,是我徒弟,也是苍生之一,是悲苦之果,我为何不可爱他?”
国师没有再说话,站在一旁老神在在地看着,唇畔含笑,似乎笃定魏帝不会改变主意。
魏帝果然如?他所料,没有丝毫动摇,反将汐桃训斥一顿,赶了出?去?。
汐桃长跪不起,魏帝怒而命人打了他三十大板,将他送送回?昭阳寺,令他自省。
他晕了过去?,回?到?昭阳寺便法力全无,身体恢复得更慢,在床上躺了半月才能起来。
九翎看到?他的双愤怒无比,挣扎着想要飞出?昭阳寺替他报仇,却?被?结界挡了回?来,也受了一身伤,整个人沉闷起来,瘦了不少。
汐桃并未告诉九翎是谁伤了他,也没告诉九翎他受伤的原因,他只是想尽办法让九翎重新开心起来,可惜这次即使是他也没有用,九翎每每看到?他的伤就难掩愤怒,直到?他身体恢复,九翎心情才好了一点。
汐桃身上有伤,不能乱动,便坐在屋里看经书,想让心绪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