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江南之约(2 / 2)
沈辞难以苟同地看他一眼:“哦。”
“那哥哥以后想当大将军喽?”谢如琢闻到了烤兔子逐渐散发出的香味,眼里的“想吃”二字愈发要溢出来。
沈辞低下头拨着木柴,沉默良久才说道:“我以后应该不能上战场。五少爷要我以后做他的亲兵,只有这样他才答应帮我遮掩一件事。师父师娘已经为我付出很多了,我不想他们为难。”
谢如琢道:“因为你母亲是妓,他父亲居然和你母亲生下了你,所以那个五少爷才不喜欢你是吗?”见沈辞神色讶异,他续道,“你的身世好像不算什么秘密,五皇兄爱结交世家子弟,他从别人那儿听来裴总兵在外还有个儿子,早上去找裴云丰问了这件事,我听到了。”
兔子已被烤得颜色金黄,香味四溢,谢如琢立马上前撕了一条腿啃了起来,沈辞有心事,反而吃得斯文,回了谢如琢前面的话:“嗯,确实不是什么秘密。”
谢如琢从未有这般放开大吃的机会,舌头被烫着了也还在抽着气大口吃,满嘴油光地笑着:“这有什么的?历史上很多将军也出身贫贱,他们也许曾经都想不到自己会有一天能功成名遂,但命运使然,或者说那就是必然,上天注定不会让他们默默无闻的。”
沈辞觉得谢如琢大多时候傻傻的,但说的话总让人意外,他笑了下:“我其实没什么志向,不太想建功立业。”
“我也没什么志向。”谢如琢毫不客气地又撕了一只腿,神情愉悦不已,“五皇兄其实今年就该去封地了,但父皇喜欢他,让他在坪都又留了一年。明年他再不走,朝臣要骂他了,他心里不开心,想把我也赶到封地去。我求之不得,反正一点都不想在宫里待了,去封地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才痛快。”
本朝皇子就藩的年纪不固定,若是立了太子,皇帝又没有特别开恩,成年前一般就会去封地,一些不受宠的皇子甚至未及十五岁就被打发去了封地。去了封地的藩王由朝廷花银子养着,只要安分守己,日子过得确实舒爽惬意。
没想到真有皇子此生夙愿就是做个闲散度日的藩王,沈辞还真是开了眼界,把最后一只兔子腿留给谢如琢,道:“那你想去哪里就藩?”
谢如琢说起这个更是神采奕奕,道:“如果可以选的话,我要去江南,听说春天那里的桃花比我们北地的好看多了,我想去看看。”他习惯成自然地托着脸,“虽然我不太受宠,大概不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但五皇兄不想去离京城太远的地方,正好江南那边还没有藩王在,我去求求父皇,还是很有希望的。”
沈辞也学着他托脸沉思,说道:“我师娘是江南人,我也想去江南看看,最好能把师娘也接过去,她还挺想回去的。但我没你那么好运气,我是去不了了。”
谢如琢也觉遗憾,沮丧了一会又眼睛一亮,激动道:“藩王可以有自己的护卫指挥使司,我可以再求求父皇,或者去求皇长兄,他很好说话的,我就藩的年纪小,想调个人过去并不过分。这样我就可以把你调到江南去!”他怕沈辞不同意,又小心翼翼戳他胳膊,“就是你大概更没有机会当大将军了,只能在王府陪着我。”
木柴在火中烧出噼啪声响,今夜无星也无月,但沈辞却时常恍惚地能在谢如琢眼底看见夏日晴空的繁星,他轻轻一点头:“等过几年我在军中领职后吧。”
谢如琢一高兴就要扑沈辞身上去,笑道:“那你就是答应啦?你愿意跟我去江南?”
沈辞面上嫌弃地推开他,嘴角却偷偷上扬,道:“你连骑马都不会,又这么不受宠,也只有我愿意去保护你了吧?”
“是啊,哥哥你最好了。”此等好事值得纪念,谢如琢又奖励自己吃了两块肉,“我就先去江南等你啦,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桃花。”
那一夜的他们未想过明日如何,却已想好了几年后的时光。
彼时的他们也许是十七岁了,远离了这些讨厌的人,浮名俗物皆过眼,醉倒江南烟雨中。
一生就这般度过。
那只兔子最后大半都进了谢如琢的肚子,他打着饱嗝,蜷在沈辞身旁打瞌睡,左手挠挠右手,右手又挠挠左手,嘟囔道:“怎么秋天了还有蚊子……”
沈辞掀开他的袖子,有蚊子包,也有不少不知道是什么的虫子咬出来的,无言以对,道:“哪有这么多虫?”
谢如琢委屈地吸吸鼻子,嫩白的皮肤上难受死了,觑一眼沈辞的手,噘嘴道:“为什么只咬我,不去咬你呢?”
沈辞好笑道:“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看谢如琢实在可怜,沈辞只得往他手上吹凉气,再替他揉几下,渐渐地,谢如琢不那么难受了,头一歪倒在沈辞肩上彻底呼呼大睡起来。
沈辞把他的头放到自己腿上,脱下外袍盖住他,靠着大青石坐了一夜。
第二日没等他们自己出去,三大营的士兵就找过来了,看来丢了个皇子还是很值得大张旗鼓一番的。
因出了阉党余孽叛乱,谢塘没了继续玩的兴致,午后便匆匆折返回京了,谢如琢只来得及和沈辞告了个别,再次畅谈了一番几年后共游江南的美好愿景,和来时一样,一蹦三跳地离去。
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大意了,也没留个什么信物给沈辞,就这么空口无凭地瞎说一气,沈辞不会觉得他是个骗子吧?
但再一思量,他又笑着想,反正都说好了嘛,骗人是小狗。
一年后,五皇子离京就藩,路遇山洪,未到封地便殁了。
同年,宫人告发宁妃与溪山总兵吴显荣有私,帝大怒,将宁妃与六皇子幽闭冷宫,无诏不得出。
沈辞从裴云景那里听到的消息,裴云景说,可惜了,六皇子才十二岁,这辈子就废了,冷宫这地方待不了几年的,之后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那天是沈澈第一次看见沈辞这孩子居然也会哭。
还脑子不清醒了,非说要去坪都找六殿下。
“你去了又有什么用?”沈澈不明白这才相处了多久,怎么就相处出生死之交的感情来了,“唉,看开点吧,这就是他的命。”
沈辞红着眼睛,嗓子嘶哑:“他说过的,要在江南等我……他怎么可以骗我……”
那个傻子什么都不会,被虫子咬了就委屈得好像要哭鼻子,在冷宫要怎么办?
他笑起来那么惹人疼,以后再也不能那样笑了吧?
沈辞再也没有遇见过一个人要他不用在意那些话,于是他学着和当年那个人一样不去在意,学着把自己带刺的棱角磨平一点,偶尔也要学着隐忍。
天各一方的他们终究都长大了。
十七岁的他们也终究离江南越来越远,远到成为了一个不再回忆的旧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