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Empathy(4)(1 / 2)
舆论是任人揉圆搓扁的面团,缓慢地发酵,缓慢地膨胀。康妮看完海森堡大学发表的噪声数据,发现自己确实错得无可救药。她连夜从波士顿飞到了洛杉矶,急慌慌地来加州理工兴师问罪。
办公室里的灯光惨败,照得人心惶惶。康妮重新看了一遍CEPT的分析结果,点点头,“我知道了,但是你确实没有考虑到宇宙尘的噪声量级吗?我记得你有一篇论文就是写CMB的,怎么会没考虑到这个呢?”
她的语气并不尖刻,甚至称得上循循善诱,但是说出来的话让人如鲠在喉,如坐针毡。
“您应该清楚CEPT的内部保密协议,我从来没有拿到过源数据。”裴彻把牛皮纸的文件袋推过来,说:“PRL上有无数关于宇宙尘的噪声量级的论文,但是我不知道在CEPT的卫星探测下它的量级。况且在您召开发布会之前,我告诉过您,最终数据需要和欧洲的天文台进行再次核对。”
康妮“嗯”了一声,既没承认也没否认,“既然已经想到了二次核对,你为什么还会把这份数据交给我?”
是是非非的问题谁也说不清楚。况且这滩浑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再怎么搅和都是徒劳无功。时钟的指针走过一格又一格,康妮最后叹了一口气,慢慢地站起来,慢慢地走出去。
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康妮突然回了一下头,说:“别去找希克斯,我要真正的调查结果。”
夜色浓稠,长长短短的影子像是绷紧了脊背的凶兽,下一秒就要亮出锋利的爪牙。裴彻站在她身后,唇绷成一条笔直的线,说:“您想错了。我不是政客,不会用这些虚与委蛇的手段。”
康妮不以为意地点点头,面上还是带着笑的,突然倾了倾身,凑近了说:“不会动用这些手段?LIGO的两次听证会到底是怎么通过的,你比我清楚。”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没什么温度,红唇比抽象画里的色块还要刺目。
希克斯是裴彻的大学同学,也是爱德华的学生。希克斯的父亲曾任职于小布什政府,之后又成为内政副部长。希克斯毕业之后决心从政,在他父亲的荫蔽下,短短几年已经到了国会议员的位置。
确实,希克斯为了这个项目屡次游说。LIGO得以继续下去,他的功劳不可小觑。他和裴彻的交情放在那里,但也没有重到可以让希克斯押上自己一辈子的政途。
唯一的解释就是希克斯心里还有一点滚烫的血,还愿意为了自己曾经的追求再做出一点力所能及的事。
这位女士的神情认真严肃,显然不是在开玩笑。在一片死寂的沉默里,裴彻几乎可以听见自己血管里血液流动的声音。他看着康妮的眼睛,很慢很慢地说:“您不该质疑我的学术诚信。”
夜风猎猎,康妮的披肩是勃朗艮红的颜色,下摆的流苏在风里飘飘荡荡。她摇了摇头,说:“这不是你会犯的错误。”
一滴雨从屋檐上落下去,带着些尘埃落定的意味,重重地砸在地面上。裴彻替康妮推开玻璃门,指尖都泛着青白,仿佛这扇门有千斤重。他很漠然地说:“而您正在犯错误。”
时态的微妙在剑拔弩张的对话里被表演的淋漓尽致,争辩这些无意义的问题似乎只是在浪费时间。康妮略一颔首,还是优雅从容的样子:“如果这件事情并不属实,调查结果出来之后,我会向你道歉。”
靠墙栽了几株蓊郁的月桂树,花簇稠密,花香沁脾,古老的印第安人会用这种树的叶子来治愈伤口。裴彻向她做了个请的手势,彬彬有礼地一侧身,微笑着说:“我倒希望您没有这个向我道歉的机会。”
客套的笑意不达眼底,可是能给出的礼貌也到此为止。他紧绷着下颔,眼角眉梢都冷冽地撇开,侧脸的轮廓分明,像是石壁上刀削斧刻的深深印记。
康妮转身离开,纤瘦的背影被无边夜色逐渐吞没。裴彻转身走回楼上,推开门的一瞬间却发现罗伯特站在门口,觑着他的脸色,试探性地问道:“您不会真的……”
裴彻还尚未开口,爱德华已然冷着一张脸,毫不留情地呵斥他:“滚出去。”
爱德华穿着黑色的衬衫,黑色的长裤。他的脸颊苍白瘦削,惨白的灯光打下来,他成了潜行在黑夜里的死神,“那个疯女人想要的处理方案是什么?”
裴彻默然许久,最后说:“所有CEPT的通讯数据全部提交给科学基金会的审查小组,算是内部调查。”
多年师生之间的信任不堪一击,请求审查小组的介入已经足够丢人,所谓的保密也只是最后自欺欺人的尊严在作祟。爱德华摇摇头,说:“这件事到此为止,什么时候有空了就回汉福德吧。”
这个坏脾气的老头难得用平缓的语气说话:“我之前就告诉你,让你别干自以为是的蠢事。”
两个人认识多年,从师生变成同事,甚至是朋友,爱德华第一次说这么重的话。他年轻的时候穷困潦倒,打三份工挣学费,项目做不出成果就要卷铺盖滚蛋。他每一天都是走在风口浪尖上,清楚行差踏错了一步路的结局。
但是裴彻不一样。他家境优渥,年纪轻轻已经声名斐然,一路上遇见的老师和挚友都是棋逢对手。他这条路走的太顺,踮起脚就可以摘到那枚苹果,像是先知以赛亚轻而易举地从上帝手中得到一颗崭新的心脏。
爱德华斜斜地一眼扫过来,神色冷峻,“这个女人当然会恨你。推诿责任是她的劣根性,她当然要把错推给你。”裴彻摇了摇头,不甚赞同地说:“本来就是我考虑不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