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春冰(2 / 2)
太子妃是储君正室,与众不同,依着国朝祖制,历来都出自颍川隆兴之地。但百余年来,真正从东宫登上皇后宝座的却屈指可数,很多人连坤宁宫的边还没摸着,就已然销声匿迹了。
眼前这位虽然现下还全须全尾,但也没好到哪去,册封入宫还不到五年,就已经掉了三次胎,内中什么情由,自然不难揣摩。
萧靖看着那张脂粉厚重下血色寡淡的脸:“皇后娘娘也是关怀殿下,有些话大可不必介怀,臣瞧殿下气色还是不大好,夜里凉,这会子又落雨了,不如还是回宫歇着,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那里,臣去禀一声就行了。”
太子妃不以为然:“回去还不是一个人冷冷清清,本宫透透风,凑凑热闹,没准儿还能沾点喜气。”
她呵然一笑,稍稍压着声音道:“可否相烦萧厂臣引路?”
这就是有话要说的意思。
“殿下请随臣来。”萧靖一拱手,接过伞替她撑着,暗中示意其他人都不必跟着,当先半步引着往里走。
过了中门,耳畔立时喧阗如热闹街市,美酒的醇香隔着老远都能闻到。液池岸边灯火通明,热情高涨,远不是一场小雨能冲淡的。
这时候没人注意,说话也不必格外谨小慎微,藏着掖着。
太子妃缓下步子挨近:“有件事,厂臣须得从实答我。”
“殿下请问。”
萧靖不着痕迹地退开半步,一副恭谨的样子。
太子妃倒没在意,略带着些急切看着他:“南姜来的贡女怎么会跟颍川王那位……长得一模一样?”
怪不得这么急赶来,原来是听到信儿,坐不住了。
萧靖故作愕然,朝左右瞥望了一眼,才应道:“殿下问这个做什么,人这会子不在席上。”
“这个我知道。”太子妃蹙眉啧声,“你别打岔,我就问这么个人,司礼监和东厂事前就一点风声都没探到?”
“殿下这话就叫臣惶恐了,司礼监和东厂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是仰承圣意,不该与闻的事儿可万万不敢留心。否则,臣岂不是愧对圣恩?”
这么正儿八经地回话,又是一副襟怀坦荡的表情,太子妃纵然还是怀疑,但也由不得不认可了。
“我不过觉得蹊跷,厂臣千万别多心。嗯……这事儿总叫人放心不下,你说会不会是冲着太子殿下来的?”
话没点明,但指的是谁却是清楚得很。
说起来,这番猜测也是人之常情,可惜眼皮子太浅,终究只瞧见跟前三尺远的地方,从来不往更深了琢磨。
萧靖抿唇摇头:“依着臣说,殿下才真是多心了。一个番邦进献的女人而已,又是陛下的宫眷,能起什么风浪,难不成殿下连太子殿下也信不过了?”
“信他?那可真是母猪都能上树了。”
太子妃冲口不屑地嗤了一句,立时醒觉失言,脸色微有些不自然,可又像话憋了太久,有点不吐不快。
“本宫当真是懒得生这份闲气,能挡得住么?太子殿下和颍川王当年的底细,厂臣也不是不清楚,那些个粘粘连连的旧事儿,能是说忘就忘的么?”
她含嗔怀恨,仿佛有说不尽的委屈,神情跟市井里见人便倒苦水的怨妇也没多大差别。
不过,这份委屈也不是全无来由。
当初册立的颍川王妃并不是临时选定的外人,而是青阳英国公长女,同时也是当今皇后的娘家外甥女,打小便在宫中常进常出,不光同颍川王表兄妹青梅竹马,跟太子之间同样情谊甚笃,毫不外道。
说起娶在身边为妃,两下里其实都有这个心思,但亲疏自然有别,况且英国公世守青阳城,握有兵权,亲上加亲,肥水自然不能流了外人田。
只可惜,那姑娘是个命不长的,整日里想着念着,到头来却谁也没捞着。
“厂臣不是外人,本宫也不瞒着。殿下这几日不管坐着躺着,总是走神儿,夜里歇下了,梦中还老叫……”
太子妃还在唠叨似的诉苦,眼圈也泛红,说话时唇齿间却像在咬肉食骨:“之前那个走了,留了一肚子念想,如今又来了个一模活脱的,还不整日价的吊着,到时候谁敢打这个包票?”
萧靖等她叹完那口气,淡淡一笑:“殿下别光顾着自家院里,就没想过颍川王殿下那份惦记只多不少,难道便没人悬着心忌惮?”
太子妃一怔,恍然中又带着疑惑:“你的意思,这事儿不是……萧厂臣是不是已经有计较了?”
“臣是奴婢,领着宫中的差事为陛下分忧,将来也是为太子殿下分忧,再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以陛下的身子骨来看,太子殿下接位就是不远的事儿,这才是正经。”
萧靖目光微瞥,转向会场间万众簇拥的御座:“至于那回事儿,篱笆扎得紧不紧,还不全在于太子妃殿下,要是连个贡女都忌惮着,可不是把自个儿看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