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第十章(1 / 2)
恶火坑中,狼主补剑背着手逛来逛去,不时歪过脑袋瞅瞅铸剑炉中的火势。
一阵魔风吹过,银鍠朱武带着三个重伤号化光而返。
受创最严重的是黥武和吞佛童子,甫一落地便各自吐血;螣邪郎伤势次之,侧着身子立在一旁,目光阴冷而快速地扫过吞佛和朱武。
“安怎?”补剑缺将墨镜拉下一点点看了看一群伤号,又推了回去:“我这个恶火坑什么时候变成魔界的军事要地?”
银鍠朱武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狼叔,行一个方便嘛。”
“不借。”补剑缺不耐烦地摆摆手:“受伤的去医座疗伤,没受伤的自己去纳凉!”
“哈哈,狼叔真是口是心非。不看吾的面子,也该关照滕邪跟黥武啊。”
“父……朱皇,吾无事。呃……噗!”银鍠黥武下意识地开口逞强,怎料伤势比自己预想的更加严重,连站立都有些困难了。
“勉强非是理智的做法,与吞佛童子一同去医座处理吧。”对于这个最特殊的孩子,朱武难免有些复杂的心疼,当众却不好表现,只公事公办一般淡笑一声:“魔界的计划尚未完全展开,可不能折损战将。”
“是。”
黥武与吞佛同时行礼欲退,螣邪郎突然开口:“慢。”
“嗯?螣邪,你有问题?”
自知大儿子对自己颇有怨怼致使关系僵硬,朱武有些诧异螣邪郎此刻主动的表现。
螣邪郎眼角觑着吞佛,嘴角上钩,似乎是个嘲讽的角度,却快得一瞬即逝,转而微微躬身,平淡道:“天魔锁神关乃魔君亲自教授,即便是对上梵天与六弦之首,亦足以让他们陷入苦战。吾等战中轻敌,有负重任,请朱皇责处。”
“哦,战中轻敌。你这样说,吾倒好奇,是怎样的轻敌?”
意会到螣邪郎意有所指,朱武便作出一副不解之态。
吞佛童子不动声色,也顺着螣邪郎的话意请罪:“轻敌是事实,属下愿担起责任。”
“爽快。”螣邪郎与吞佛并排而立,闻言赞了一声,又道:“要担责,谁也跑不掉,一起受罚,公平。”
“嗯……”
吞佛童子缓缓地沉吟一声,未有回应。
感受到他二人之间暗流汹涌,银鍠朱武故作激赏状:“哈,你们如此积极检讨,不惩处该显得吾赏罚不分。罚,如何罚?”
心思单纯如黥武完全看不懂这几个心机魔人在打什么机锋,只当是真的要追究战败之责,正要开口提出与战友共进退,看不下去的补剑缺嚷嚷道:“输了就是输了,一个个出头表什么决心,对方是玄宗四奇呢,打到这个程度也够他们吃一壶,不亏。”
“耶,狼叔这番话可是长他人威风。”银鍠朱武顺坡下驴转移话题:“年纪大了,志气短了,啧啧,岁月不饶人。”
“我去,爱听就听,不听别抬杠,我老狼退居二线了,不爱听人训话啦。”
“哈哈哈……你们听见了?狼主要清静,都退下吧。对你们的惩处,待吾思考再定论,自去医座疗养。”
“是。”
此回,螣邪郎再无他话,与黥武和吞佛一同退出了恶火坑。
临走之前,螣邪郎与银鍠朱武的视线有一瞬交错,朱武分明从这个儿子的眼底看出了质疑,审视,以及几分警惕。
目送三名小将离开,朱武要笑不笑地哼哼一句:“孩子大了就不听话,果然劳心。”
“哼,是讲你人都在场了,安怎不出手?换作他的角度,当然是有意见。”
“四奇虽在强弩之末,但旁边有一个不安好心的轩辕不败,背后还有寂寞侯擎画。这种局面,当然是别人掀大浪翻船,吾稳如泰山,稳哪。”
“是哦,稳,有够稳,这回后辈跟军师若不够拼,你接下来也不会清闲。话讲回头,另一件事如何?”
“可说是百分之九十确定了。”想起那位后辈战神,朱武眸中闪过不明的深意:“螣邪也有所怀疑,否则他不会跳出来揽责,一并处罚,就是换作让他去处理。”
补剑缺打了个哈哈:“他有这个心,就让他去处理怎样。”
“他有其他任务,还是吾亲自出马吧。哎,难得有几分舍不得。”
“喂,什么舍得舍不得,别乱讲话,外面可都在流传他是你私生子呢。”补剑缺推了推小墨镜,满脸调侃。
银鍠朱武立刻感到一股发自内心的无奈和无力:“若不是走不开,真想跟那个放出谣言的人会一会。”
灵蛊山上,风过月华树,带起一片花雨。
莹莹绿芽之间,晨露晶莹可爱,照见熹微曙光,入眼莹润灿烂。
叶小钗在花雨中茕茕独立,眺望远方。山间轻雾未散,远远近近的道路与景致似乎都分外渺茫。
对他而言,这般闲暇的时光大概不会比素还真多上几天;当脚步停了,却一时无措。
被伏婴师操纵的时光,他毫无印象,记忆还停留在与鬼梁天下、九祸魔尊血战之时——但他能够辨认自己手上的血腥,是以自感无法重新拿起刀狂和剑痴。
一万人的鲜血,在这个纷争不断血祸不休的武林或许不算什么惊人的数量;但在叶小钗的生命里,尚且不曾承受如此沉甸甸的重量。
沉重得,好像每走一步,都能听到沥沥的淌血之音;沉重得,好像每一次呼吸,都能闻到腥臭的尸腐之气。
风千雪端着药碗,绕过药庐往这边走来,远远的也能感觉到叶小钗身上萧瑟的气息,不自觉地将脚步放慢放轻。
“前辈,该吃药了。”
“……啊。”叶小钗应了一声,身形却一动不动。
“放久会冷,冷了药效就差了。”
她捧着碗径直走到叶小钗身前,不容拒绝地递上前去。
好在叶小钗并未让她为难,配合地接过碗一饮而尽:“啊。”
“前辈不用客气,若非当初你豁命拖住九祸与鬼梁天下,我早已魂归黄泉。何况……就当是为我那两个师伯赎罪。”
叶小钗眼帘微微垂敛,神色复杂地转过头,避开了风千雪的视线。
赎罪。
错误与伤害业已造成,世上真有能赎的罪过吗?
风千雪明白叶小钗此刻必是百感交集,良心不安,难免怨念自家师伯搞的这些烂摊子——让叶小钗背这么大一口黑锅,真是要逼人上绝路。
她可以不计较尹秋君和昭穆尊对自己做的那些事,然而此刻面对更加无辜遭罪的叶小钗,她不能不思考,自己这样执拗地死扯着两个熊师伯,又该如何面对那些枉死的玄宗弟子和苦境之人。
心有偏向乃人之常情,但总逃不过自身道德感的拷问。
说到底,拨开儒门、玄宗和罪恶坑加诸于身的种种色彩,她只是个凡人罢了。
叶小钗本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见风千雪脸上竟渐渐浮现出纠结的愧色,立刻反过来开口安慰:“啊。”
——不必自责。
公法庭如日中天时,风千雪曾与叶小钗共事,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稍微整了整自己的心情,笑道:“前辈安慰我的话,我就原封不动还给你。这武林纷纷扰扰,谁也不敢说自己清白无瑕,但是……不管是幸运或者不幸,你从纷扰之中活下来了。活下来的人,总能比死去的人多做一些事。”
“……啊。”
叶小钗怔了怔,拾起一根竹枝,在地上写下“素还真”三字。
“素贤人吗?”风千雪想起之前屈世途带来的消息,善意地隐瞒了素贤人接下来的某种计划,答道:“东瀛已经退兵,他正在做收尾工作。接下来的敌人,就是魔界……也许还有其他势力。”
叶小钗默默握紧了拳头。
这个节骨眼上,偏偏无能为力。
沉默片刻之后,他终于收回游离得过远、力所不能及的思绪,转而关怀起了风千雪的状况,继续在地上写写画画。
——“伏婴师”。
“对,我是被他暗算了。不过伤势已经得到控制。”
——“慎重”。
“我知道。反正我不露面,也有人去收拾他,横竖也帮不上忙,眼下就吃饭睡觉养身体。前辈你也是……”
孟白云眼角抽抽地看着俩人“交谈”,嘴里咕哝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是说叶小钗靠一个语气助词到底是怎么走遍天下的???
久违的人缓缓踏入青埂冷峰,风雪之中孤独的影子显出几分凄迷与哀伤,但那哀伤又像是被凝固了一般,不增多不减少,不泛滥又不消散,只静静萦绕着那道身影。
墨尘音正与赭杉军谈及银鍠朱武,察觉望天古舍阵法打开,言辞一滞,低叹一声:“是千流影……唉。”
“你又在为六祸苍龙之事挂心了。”赭杉军面容依然沉毅,却也略有一丝扼腕:“七七血咒,终归应现,千流影既选择归来,想是已有所悟。”
“但在这世间,多少‘所悟’,往往伴随着痛苦,尤其是少年人的‘所悟’。”墨尘音拂尘轻摆,撤去阵法障碍,让千流影得以顺利进入。
“道长。”
千流影颔首致意之后,便垂着双手静静站在那里。
身负六祸苍龙与默扬皇族血脉,那眉眼与祸龙有四五分的相似,却再无少年人的意气风发与曾经的骁勇狠戾,仅剩沉静与淡漠。
只一眼,墨尘音便明白,这青年已彻底蜕变,由“苍龙之子”变为了千流影,孑然一身,独面天地的千流影。
墨尘音自幼被玄宗收养,并未体验,于一名凡人而言失去至亲的切身感受,却也从千流影的转变中窥得几分。这种感受对于修道人而言略为陌生和伤怀,于是他主动开口道:“千流影,你平安归来真令人欣慰。”
“吾将父亲安葬在玄机门,然后去找了紫瑛与玲珑,告知讯息。”
千流影平铺直叙轻描淡写地汇报了这段时日的行踪,只是他虽情绪平和,却难免想起听闻父亲死讯之后沐紫瑛与识玲珑的反应。
“他死便死了,告知吾……做什么?!”沐紫瑛听他说完父亲与真龙妙道,板起脸倔着神色,最后却止不住,浑身轻颤着,眼角红得吓人。
而识玲珑呢,当即就哭哭啼啼央求无名带她去玄机门祭拜。
女儿家丧父,大可痛痛快快的伤心一场;他却只能接着往下走。
七七血咒,活下来的是他,那么他必须往前走。
墨尘音见他失神,倒有些放了心,至少不是强抑愁绪,有个宣泄的出口也好,遂继续问:“那你……接下来的打算是?”
“魔祸未平,吾想留下来协助你们对抗异度魔界。”
“……那墨尘音便先感谢你这份心了。”墨尘音转身对赭杉军道:“苍的行踪,吾来打探,你抓紧时间处理邪录之事。”
“嗯,我立刻前往海波浪。”赭杉军微微颔首,又不无忧心地提起另一事:“千雪被伏婴师所伤,吾总认为此事并不单纯,好友要多加关注。”
“放心吧,这方面尚有紫荆衣帮衬。千流影,就劳你跟赭杉走一趟海波浪。”
墨尘音自顾自地作此安排,赭杉军却婉拒道:“东瀛撤军,中原疲敝,魔界随时可能出手,还是让千流影留下协助你。”
“耶,怎好让你一人去应付伏婴师?”墨尘音脸上浮现一抹难得的玩笑之意:“上次去探视千雪,她非常紧张你,说你个性易遭算计,为防万一,带上千流影吧,别让你的爱徒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