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十九章(2 / 2)
从一个四岁孩子口中竟能说出如此善解人意的话语,熏理讶异之余也很心疼。早熟的征十郎是否已察觉到她的不对劲?这孩子洞察人心的能力简直可以赶得上雅史。
“……妈妈,”沉默了一会儿,征十郎竟还握着电话。“您说好今天要给我上英文课的啊。”
熏理瞳孔蓦地睁大,再也无法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罪恶感油然而生,仿佛她才是那个不明事理,任性到离家出走的叛逆未成年。
“对不起。”
熏理付了钱,身体晃了晃,站稳后才缓步走出水吧。
她握着手机,站在水吧门口忽然失去的方向感。稍作停顿,向着人流少的地方走去。
“为了惩罚妈妈,给我唱支英文歌吧!”征十郎的语气竟听不出一丝一毫生气的意思,语气却不容置疑,使得熏理无法再用“工作忙”这借口回绝他。
“嗯……让我想想……”指尖点了点下巴,“那就找首儿歌吧。”
她请呼一口气,用絮乱不稳的气息勉强唱了一小段。
“Youaremysunshine,myonlysunshine(你是我的阳光,我唯一拥有的阳光。)
Youmakemehappywhenskiesaregrey(你在天空灰暗时给予我快乐)
Youneverknow,dear,howmuchIloveyou(你永远也不知道,亲爱的,我有多爱你。)
Pleasedon\'ttakemysunshineaway(请不要夺走我的阳光。)”
四岁的孩子不尽然听得懂曲中每个字的意思,但那份心意一定能传达到他胸膛中。
熏理挂下电话,坐在僻静的公园长椅上,边仰望星空边苦笑。在发达城市的夜晚已经很难看到星星了,或许它们是怕她寂寞才特地现身。
——是个很适合缅怀过去的夜晚。
她开始相信「有其母必有其子」的威力了。曾经刚上小学的自己也因担心到酒吧彻夜不归的母亲而忧虑地站在电话旁,一手拉扯话还说不利索的妹妹,等待那个被父亲伤得伤痕累累的年轻女人归家。
熏理与麻衣两姐妹是松原海志在外留下的私生女,这位活跃于政界的野心家深知事情一旦对外曝光,多少会对自己一帆风顺的事业抹上污点。为此他用一笔数目不小的钱试图堵住两姐妹母亲的嘴。
无依无靠的母女时常会在深夜抱成一团,母亲滚烫的眼泪打湿她的衣襟,至此之后熏理有段时间消沉得不对未来抱有一丝期待。所幸母亲很快从打击中振作,带着女儿们开了一家小小的设计店,之后越做越大。
而松原海志的钱她们一点也没碰过,即使在最困难的时候。孩子们的书本和生活费全是她们母亲节衣缩食省下的——
这自私而又伟大的母亲。
……
熏理有气无力地靠在长椅上,长久以来没烈酒导致她酒量下降。此时头痛欲裂,双手扶着额头,那些久远的、残旧的记忆通通涌入脑海,不知为何一股恶心的翻腾感从胃部升起——
她蓦地从椅子上坐起,跑到一旁的草丛中干呕起来。
胃里翻云倒海,仿佛要将所有的不幸和痛苦全部排除。烈酒的温度仍残留在体内,心脏仿佛在灼热的火中燃烧直到化成灰烬。
**
熏理昏昏沉沉地在公园长椅上躺了一夜。
她是被冻醒的。
四月天气转暖,可早晨依然冷飕飕得让人不愿在外面多待。阴沉清冷的铅灰色天空预示着浑浊的一天开端,公园里弥漫着零散的薄雾。
熏理睁眼,却懒得移动身体。她的力气仿佛被抽干,起皮的嘴唇迫切想得到水的滋润。
昨晚喝得明明不多,但无法避免酒后的不良症状。一觉醒来额头布满虚汗、四肢麻木。她现在只想赶回家洗个澡再睡回笼觉。
不是没幻想过睁眼后发现自己已被抬回家的可能性,但发现真实与幻想的差距后也没太失望。熏理不得不感慨一番安全有保障的日本社会治安。
她扶着腰缓缓起身,头部随着动作幅度摇晃着。一瞬间接受了庞大信息量而肿胀的大脑在熏理看来随时都会爆裂。
“看样子全想起来了呢。”
熏理的眼神和以往有些不同,甚是淡然。
她掏出纸巾擦了擦汗,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手指梳理着凌乱的棕发,竖起风衣的领子,从包里掏出墨镜遮住她眼下青色的痕迹。
借酒解愁起到的效应比她的预想还要可怕。她只不过在公园露宿一夜顺便感伤地抒发下心情,曾经失去的部分记忆竟“砰”地一下击醒了模糊的意识。
大脑是种奇妙的东西,在她毫无准备时猝不及防地开启了自我修复模式。
无论是与赤司雅史的初遇、婚礼、被迫回日本到后来和赤司家闹翻的经过,全部清晰地陈列在眼前,犹如走马灯剧场。
“只不过睡一觉就能重获离开四年的记忆……太不靠谱了。”熏理撇撇嘴,不知是喜是悲。而最让她郁闷的是身边最熟悉的陌生人在四年间从未察觉到她的不对劲(自从嫁入赤司家后他们很少交流)。
选择性失忆——也是包括在心因性失忆症这个大项内的一种反常遗忘现象。受过重大心灵创伤且无法得到外界帮助的可怜虫为了解脱,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将某刻苦铭心的负面记忆从脑中剥离。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熏理现在更是完全能理解当初走入绝境软弱无助的自己为何选择这种方式缓解痛苦。
和雅史有段不为人知的过去的并非金井,至始至终都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