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心结起点(2 / 2)
“找我什么事?”贺焱视线落在窗台上养着的一盆吊兰上,那盘吊兰看上去很久没有人浇过水,叶子枯黄,仿佛不堪一击,一捏就碎,他抓了个靠垫抱着笑了起来,“爸,咱父子俩的关系,这么生分了。”
贺父的动作一滞,拇指不小心蹭到镜片上,留下了不深不浅的指纹。
“我就好奇一件事,您那么反对我和林淼,怎么对我和妈今天这出无动于衷。”贺焱说:“本来我俩都做好了您大发雷霆,要把我赶出去的这打算呢。”
窗户没有关上,帘子被风掀起,拍打着枯黄的枝叶。
不知道是不是贺焱的错觉,他似乎从父亲渐渐弯下来的脊背和略微发红的眼眶中感觉到了一点难过。
商人都是骄傲一辈子的,更何况做到他们这个地步,除了资金链断掉和百年企业破产以外,大约没什么事能让他们觉得难过。
或许也不能用难过来形容,是那种眼睁睁看着已经发生却无能为力,发现错误发生以后才迟来的懊悔。
不至于吧。林淼有这么大威力?
贺焱捉摸不定,他坐直了身子,打算好好和他聊一聊。
贺父却将眼镜放到盒子中,撑着扶手站起身走到贺焱面前站定。
然后他做了一个贺焱这辈子都没想过一位严父能做出来的的动作。
贺父用力拽了下贺焱的手腕,借力把他拉起来,贺焱被迫站直,已经快有一米八五了,他只堪堪到贺焱的肩头,只有仰头才能看见他的眼睛,贺父忽然意识到,当他再想像儿时那样轻松拥抱贺焱,已经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了。
他转而用力拍了拍贺焱的肩膀,动作沉重又笨拙。
每个父亲都在扮演一个严厉的角色,在看着孩子长大的日子里,他们苛责严格,不允许有丝毫的行差走错,做这些不是不够爱自己的孩子,而是习惯性在双亲中做那个更会让孩子感到惧怕的人。
贺焱罕见地愣了下,摸摸鼻子道:“您这是……”
“林淼是个好孩子。”
没做什么心理准备就猝不及防的听到这一句,贺焱瞪大眼睛,微张的嘴都忘了合上,更不记得接下来他要说的话。
贺父不想低头,他只是平视着贺焱,看着他今天穿的白色卫衣,又想起他桌上那番放肆的话,短暂地笑了下,只是笑意闪躲的太快,让人无法捕捉。
“你以前是不爱穿白色的吧?我记得你说过,白色实在太干净,不适合你穿。”
以前觉得,不过是以为那是他还小不懂事,对衣服有挑三拣四的毛病。
现在想通了,就发现过往的任何事都是有迹可循的,从来不会无缘无故的发生某一件事,也从来不会没有预兆的遇见某一个人。
有过那样的童年,谁都不愿意再穿白衬衫,彻底的肮脏和纯净的洁白本就不能混为一谈。
经历过那样的事,谁都会习惯笑着面对所有人,把真正的情绪沉淀在心里,不再被人轻易察觉。
贺父怕自己忍不住在贺焱面前红眼,连忙转过身走到茶几边上,背着贺焱揉了把眼睛。
贺焱手插在卫衣兜里,蹙着眉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老了就容易胡思乱想。”他笑笑,“突然觉得,你开始穿白衬衫了,这样穿很好,以后都这么穿吧。”
贺父用最快的速度调整好心情,倒了一杯茶放在手边,屋子里有地暖不冷,茶依旧冒着水蒸气,他偏头看向窗台上那盆没怎么浇过水的吊兰,尽管外面刮来的风并不大,可对这盆奄奄一息的吊兰来说已经构成了粉身碎骨的威胁。
但出奇的是,它并没有因凛冽的北风而惧,也没有因缺水而早早死亡。
它甚至试图向迎着风的地方狂妄成长,只是独独缺了那缕必不可少的光。
他把窗户关紧,拿着壶给那盆吊兰浇了点水。
这几分钟的无声,贺焱大约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心里惊起惊涛骇浪,他沉默着坐回沙发,冷静了片刻反问:“您怎么知道的。”
贺父放下浇花的壶,透过窗户向外看:“贺焱,这些都不重要。”
“我只是庆幸,还好有这么一个人愿意豁出自己的命去救你于困境中,其实人活这一世,能遇到有人这样对自己,挺值得了。”
像林殊十七年前那般一意孤行,明明和贺母一样怀着八个月的身孕,当那辆车从对面疾驶亮着车灯冲着她们而来时,所有人都在一刹那忘记了动作,她却还是依照本能毫不犹豫的推开了贺母,选择让那份灾难降临在自己身上。
他苦笑:“我和你母亲很遗憾没能成为你信任的对象,林淼为你做的,远比我们多。”
“我私自查了林淼在医院的住院记录,也调取了那一天她和你的行踪,然后抹去了那段路的监控摄像。”
“最后我把温鹤找来了,她一开始不肯说,后来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小焱……我。”
他想贫瘠的表示自己晚来的愧疚,每每话到嘴边却发现这都是事发以后的徒劳无功。
当人迫不及待需要一份东西时,及时听到需求并慷慨给予的人,才有资格站在他面前谈论起因经过与结果。
贺焱听完后轻松地扯了扯唇角:“我没那么娇气,也没那么矫情。爸,不告诉你,是怕你因此做出很多让人无法想象的事,但并不代表我会因为你的不知情而恨你,因为不让你知道本身就是我的意愿,我不会怪你,也不会觉得你迟到的心疼廉价。”
贺父那滴含在眼眶里许久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吧。”贺焱叹了口气,“别让妈知道了,贺霄那边,他知道怎么和妈说,林淼那边,最好也不要让她知道您了解这件事的实情,她啊要是狠起来,反正我是真的怕了。”
好半天,他才听到贺父的一句低低的嗯。
他望着贺父装着镇定的背影,笑着说:“爸,放松点,都说开了。”
说完像是想起来什么,又补充了一句。
“我不穿白衬衫,因为我不喜欢这份干净。”
再次说起这件陈年旧事,贺焱的语气听起来再也没有之前沉重,像是一团乱麻的心结,被人耗费时间和精力耐心捋顺。
而那个人恰巧是他心结的起点。
他垂眸,指尖婆娑着身上这件白色卫衣。
“但我穿白衬衫,因为我爱的人喜欢干净。”
“我想穿给她看,她会喜欢的。”
贺焱说完,话音刚落,又在心里暗自摇了摇头。
白色纯洁无暇,可她才是这世上最干净的存在。
出淤泥不染,濯清涟不妖。
……
贺母提了些礼物风风火火去了林家,和许久未见的老友叙旧,又拉着手和林淼絮絮叨叨说了很久,后来满面春风回来时贺焱还是炫耀般的给林淼发了信息说自己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最后让所有人点头同意了。
林淼末了只问了句,叔叔是怎么同意的。
贺焱打字的指尖一顿,转移话题狂吹彩虹屁:【谁不知道你懂事乖巧,喜欢你不是很正常吗?】
这次林淼过了几分钟才回复。
【别豁达了,这是在我面前】
贺焱恍然发现,他敲击键盘的手指竟然在不自觉的微微颤抖。
伪装了那么多年的若无其事,就在这一刻,因为短短的一条消息,一句话。
溃不成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