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艰难(1 / 2)
06
奶奶渐好,恢复了一部分语言功能。
但唐斓说这种病是进行性的,没有更好,只能更坏。
所以唐斓手足无措地对我解释:“她不是不能说话,是不愿说。”
人到一定的年纪,就开始接受死亡。奶奶接受死亡的过程是这样的,自从她自己脑子不好使身体又不听使唤那天,她就不说话了。
“她只看,只听,不碍着我们,其实咱们做什么,她都知道。”
我震惊,问唐斓:“那一旦开口说话呢?”
“也许她想明白了。”唐斓小声道。
我霍然转身,奶奶一瞬不瞬地望着我,这绝不仅仅是我的错觉。
我屈膝半跪,“奶奶,您想说什么呢?”
奶奶颤巍巍抬起手,摸我头顶心。“斌斌……是好孩子,像你娘。真好。”我听着听着,没忍住,就哭了。
当天晚上,奶奶被送进医院,唐斓说,“哥,你相信第六感吗,也许奶奶也觉得,咱们在一起的日子快到头了。”
凡人终有一死。
医院是大多数人死去的地方,而墓园是多数人故去后的长眠之地。
东子从我家走出去,我们很快又从医院碰见,他眼角余光看着我们,一边游说旁边床位上的病人家属,送病床上的人早早去死。
东子指着我对病人家属说:“那人我哥们,墓地销售经理,有门路,十万块的风水宝地,五万拿下!”
坏消息是,他居然成功了。
唐斓躲在我身后恨不能离东子越远越好,东子走过来,对我说:“唐斌,全世界人都疯了,你为什么要一个人清醒着?”
我认为东子的话有道理,于是按内部员工价,50%折扣卖出墓地。“咱们需要钱。”我对唐斓说,“不管这钱来得多荒唐。”
我又不放心地叮嘱唐斓,“这事你没搀和进去吧?”
唐斓一边给奶奶剪指甲,一边说:“没有,我想想也害怕,麻醉药打多了人当场就得死,我就是杀人犯,要是打得太少,那万一烧到一半儿人醒了……”
唐斓后怕地看我,问:“怎么办?”
我愕然。
几个月下去,东子腰包渐丰,上下一身行头以旧换新,在医院碰上,他讥诮地看我。
王姐狐疑问:“小唐,你这几个月,内部员工价用了很多次啊,这个不行,咱们是有制度的。”
我想了整一晚,找到东子,劝他收手。
“怎么啦哥们,知道钱来得容易,想吃独食?”东子讥讽。他贴近我说:“昨儿医院死了个人,不是我给办的。你猜怎么回事?有人要价比我低一万。”
东子一把揪住我衣领:“唐斌,是不是你?”
我摇头。
东子说:“老大,毕业那阵子咱学校不是死人么,那天晚上我坐在宿舍天台上,想人活着千难万难,死容易,往下一跳就成。”
“但现在我不这么想,我要活着,赚大钱,好好活着。”
东子拍拍我肩膀,“挡人钱财如杀人父母,唐斌你可别自个儿作死。”
我说:“东子,见好就收吧。”
东子拨开我走进下一间病房,“这才哪到哪?你胆子就这么丁点大?”东子鄙夷道,“你这样子一辈子也就是个卖墓地的。”
我目送东子的背影远去,满身戾气,眼见是收不回来了。
那天晚上,奶奶走了,临死之前在说家乡那副棺材板。老家习俗,五十年以上的梧桐木,拿来做寿材,凤栖梧,保佑子孙长寿,无灾无难。
其实那副板材早几年被我偷偷卖掉,给斓斓交护校学费。
我跟奶奶说:“城里人都兴住墓园,往后,我和唐斓在城里买房陪着你。”
唐斓和奶奶都信了。
东子不接我电话,我以为我俩谈崩了他有脾气,那之后,我再没见过东子。
07
那天,王姐下班,临走跟我说东子在外面等我,外边天已经黑了。
我傍晚接到过东子电话,响了几声,不等接到就挂,拨回去已关机,不知他搞什么鬼。夜里墓园树影幢幢,胆子再大的人都不怎么敢在晚上扫墓,这都是有说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