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以命换药（2 / 2）
宫门之外，没有车马，木兮颜只能拼尽全力跑着，尽管肩处的血已浸湿大片，尽管脚下步子越来越虚，她也不能停下！
阿北还在等她！
司荼不忍，却又不能告知真相，只能劝她慢些跑。
木兮颜无暇言语，想尽快寻一匹马。
片刻之后，跑着的身子突然停下，有马蹄声，面上掀起欣喜，刚欲让司荼去带两匹时，才发觉那马蹄声如阵雷滚滚，多，密，急，且越来越近。
抬眸视前，只见黑压压一群军马将士急速驰来，而为首者，正是临亦珩！
她惊喜，然转瞬却骇然！
临亦珩并未受卢妙妡牵制，而这大军，此时能来，必然是策勇军！
阿北骗了她！
“你告诉我……王爷……王爷他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阿北会骗她，除非只有一种可能，一种她根本不敢想的可能！
对她而言，那是何其致命的打击！
“你说啊！”
见司荼闭口不言，木兮颜拽着他臂膀的手几乎变成了掐住！
眸眼猩红，虚弱又坚强，却也如行在薄冰边缘，随时都可能崩溃。
临亦珩已经策马赶来：“皇嫂，四皇兄呢？”
今晨起来，突见桌上躺了一封无名之信，里面所言乃母妃被杀一事，说是躲在宫外的一宫女见得真凶。
当时自己确实冲动地想去一探究竟，但想到四皇兄说的宫中势力，便直接去了王府，欲听听四皇兄的意见。
两人相谈时，一个小将来府上跑了一趟后，四皇兄突然给了自己一枚令牌，让自己出宫去调策勇军回京，他都还没来得及问发生何事，就被四皇兄催走了。
整军之际，他先派斥候回京探情况，才知是方祈山逼宫！
木兮颜面色已近木讷，不再求司荼，只抓着前排一个骑马将士的军靴。
待那将士下马来，她拼力翻身而上，策马便往宫中奔去！
阿北……你不可以自私地选择赴死，丢下我一人……
不可以！
身后，临亦珩另给了司荼一匹马：“保护四皇妃！”
司荼领命，骑马追去！
整个策勇军也疾驰跟上！
乾正殿前，临君北将饮空的酒杯扔回盘中，小声对叶司聿道：“颜儿的解药在临亦璟手上。”
叶司聿领意，抓起地上的剑便一个转身飞起，直朝石阶之上的临亦璟逼去！
许是没想到对方还留如此一手，临亦璟反应慢半拍，被迫得只能后退，最终抵在乾正殿门墙上，退无可退！
叶司聿的剑也在其喉结之处稳稳停下：“解药！”
卢妙妡惊地看向临君北，刚刚密谈，自己告诉他解药全在自己手中，他怎会知晓那血眸灾星的解药其实已被自己交给璟儿保管？
璟儿落难，是临君北和那血眸灾星暗中合谋而为，两个仇人，仅杀一个临君北哪够！
况且此番逼宫，临君北死在自己手上，血眸灾星必不会善罢甘休！
若真给她解了毒，便等同于给自己留了一个致命隐患！
那何不趁此一并除掉她？
所以自己身上醉玲珑的解药不过是假的，真的解药在璟儿手中，只因璟儿说他要慢慢折磨那血眸灾星，以报复临君北！
方祈山等人欲阻止叶司聿，但被同样愤怒的宁郜牵制。
须臾的喧闹过后，再落沉寂。
“解药在本宫手中，有本事冲着本宫来！”
卢妙妡替璟儿解围。
然……
“啊——”
话刚落，叶司聿的剑进一分，直接刺破临亦璟的颈皮，痛得临亦璟一声惨叫！
面色阴冷，无半点心慈手软。
卢妙妡被这一惨声吓得一激灵，便好似是刺在自己身上一般，急忙掏出自己身上的解药递给叶司聿。
叶司聿接过，眼睛依旧盯着临亦璟，突然抬握药之手触上剑柄末端，开始推进：“最后一遍，解药。”
这一次不是厉质，语调只如寻常，却让人听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临亦璟甚至已经感觉到那剑尖在往自己咽喉里面走！
这是命门，临亦璟是个惜命之人，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恐惧死亡，因为他坚信，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再不隐藏，慌乱地自腰间摸出一个精致墨纹小锦瓶，颤手递出。
叶司聿左手一把抓过，本该抽剑的右手突然一转，剑锋自旁边溜出。
“啊！”
鲜红的血顷刻融进衣领，一双爪也紧捂着脖子，满目惊恐！
“传太医！快传太医！”
卢妙妡已经被惧怕打击得破了音，便如一直鹦鹉，扯着嗓子嘶喊。
这一挑衅，方家军纷纷将剑对准了势单力孤的那几人，打杀顷刻又起！
尽管如此，临君北的世界已经开始变得安静，触到阿聿递来的真解药，他鲜红的唇角终于划笑。
脑中渐空，身子渐坠，眼眸也开始涣散。
用尽气力看向宫门方向，漫天飞雪之中，似隐隐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只是视线已浑浊，许是幻觉吧。
无力垂坠……
“阿北！”
木兮颜策马进来便恰见了临君北倒下的那一幕，满面苍白，独独唇周血红，甚至已滴染了那蓝白披风，好刺眼！
近了，竟直接从马上摔了下来，无力站起，只能梭爬到临君北身边，一把将他抱进怀中。
眸子已经阖上，她颤抖的手不敢抚上他脸庞：“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将我支开……为什么要丢下我……你答应了我那么多事都没陪我做完……不能对我不讲信用的……你起来……起来好不好……”
先是嘶吼，再是质问，最后只落得这般痴痴如呓语，周遭喧杂再跟她无丝毫关系。
眼泪一颗接一颗地落下，悉数砸在临君北已无血色的面上。
终于，那双紧闭的眸子虚弱睁开。
“阿北！”
木兮颜绝望的眸子瞬间爬满了光，一声唤后，嘴几张，却言不出一字。
这已经是临君北最后一丝气力了，手也仅能抬起寸余，摊开掌心，是那墨纹小锦瓶。
“解……药……”
气若游丝，吐出这两字。
木兮颜不管瓶子，只一把握住他的手：“你死了，我要解药何用！”
临君北却摇了头：“好……好好……活着……来生……见……”
殷红的血在他唇角开出绝美的花，绽满希望和不舍，妖冶，却刺痛。
最终皆归于平静。
气力耗尽，星眸永闭，静静躺在爱人怀中。
“阿……阿北……别睡……昨夜你还说今日要听我的笛声，我们回府……我吹给你听好不好……你不是喜欢抱着我睡吗……怎么变成我抱着你了……我要你抱着我……你起来好不好……”
呓语如痴，在她颤手探在他鼻间时，彻底静下。
随即只见她双臂死死将爱人抱进怀中，无声痛哭！
瘦弱绝望的身子看哭了一众人。
刀剑声依旧，而她的沉寂在片刻后却突然爆发！
“啊——”
仰天嘶吼，悲鸣绝望！
等她再抬起头来时，那一双泪澈的眸子开始渐变血红！
漫天大雪，由白转红，让整个天色开始红得压抑嗜血，身着素色衣裳者，须臾间便已红雪染成血色！
瘆人而诡谲！
临亦珩和策勇军早已赶到，亦与方祈山的叛军厮杀战起，然见了这一幕，纷纷骇住！
相杀的刀剑暂止，相搏的拳脚亦停，皆往木兮颜这方看来。
而木兮颜的第一眸光是直射向乾正殿门前的卢妙妡母子！
放下临君北，缓缓站起身来，随手握起一把落剑，拖在地上划起一路火星，坚定不移地朝目光所至行去。
卢妙妡是怕了，那双血眸子好恐怖，似如可食人噬骨一般。
同样怕的还有临亦璟，他没想到策勇军会来得这么快，方祈山的兵力没将其拦下不说，还比预计快了两个时辰！
还有那双血眸，虽曾在斗兽场见过一次，可眼前的跟之前不一样，此时的血眸，他只看得到死神！
他不想死，更不能死！
两母子互相抱着欲躲进乾正殿，然守在里面保护皇上的孤墨和无耀将门死死顶住！
这个仇，得王妃亲自来报！
只眨眼之间，木兮颜已提剑飞身至二人身前，她知道自己血眸发作了，心性也开始渐不可控，但在这之前，她要替阿北杀了这对狗母子！
“饶……饶过璟儿，我任凭你处……啊——”
避难之门被堵，卢妙妡突然跪地求饶。
然木兮颜只字不言，一剑狠劈向其肩头！
与当初的孙嬷嬷一剑断臂不一样，这一剑下去，卢妙妡的左肩被斜斜削掉了一半！
旋即又扬剑劈向其腿，脚一半没了。
临亦璟脖颈重伤虽痛，但也见不得母妃遭受这堪比五马分尸千刀万剐的残杀，提拳便要对付木兮颜。
然……
还不待临君北近侍几人飞身过来保护，便有一身快如风之人闯入！
再看其剑，舞得只如影动，待止下时，临亦璟身上已经爬满了密密麻麻的伤口，但不致命，因为这条狗命，杀影要交给主人来取！
杀影回归，叶司聿等人皆惊，只是如今王爷已仙去，他们再无喜可言。
木兮颜的心性已失了大半，她只知道，在自己彻底失控之前，要送这两人入炼狱——不死，但生不如死。
所以不再拖沓，只执剑飞扬，剑剑削骨割肉，却都巧妙地避开命脉。
似如杀猪一般的惨叫就没在这两母子口中停过，听得人鸡皮疙瘩一阵盖过一阵。
众人亦皆是惊傻了眼！
一是木兮颜血眸犯作之后武功大增；再就是这瘆骇的折磨人之法，当真是生不如死！
在人看来，此时的镇北王妃便如入了魔一般，一双红眸似血欲滴，砍人如斩瓜，面无表情，眼都不眨。
方祈山知道，自己孤注一掷的这场逼宫彻底败了！
败在了临亦珩未落入卢妙妡的圈套而提前调来了策勇军；败在了低估这血眸灾星医毒过人、聪慧过人，甚至……手段过人；败在了卢妙妡不及时斩杀临柯尧和血眸灾星的优柔寡断；败在了临亦璟野心不够狠，手段不够毒！
也败在了自己野心太大，大到敢弑君犯罪的地步。
成者为王败者寇，他知道，方祈山败了，方家就败了，起兵谋反，当诛九族，方家的血脉彻底断送，而留给世人的也唯有千古骂名。
缴械投降，转眼便有两把利剑架在自己脖间。
主将一降，小兵等亦纷纷扔了武器，任策勇军押住。
不远处，已被悲痛吞噬了心智的四皇妃还在不知疲倦地惩罚那两母子，体无完肤，碎块满地，所剩几乎与人彘无异。
最后一剑落毕，原本只将注意力放在卢妙妡和临亦璟身上的木兮颜突然侧头，血红如血的目光直射向散乱站着的众人，手握利剑一紧，欲杀！
心性已全失！
然刚动，突然得一眨眼便现的白老头握住手腕，在她身上点了两下，整个人一歪，晕靠在老头儿身上。
杀影护主，提剑便要刺杀这个威胁主人安全之人，结果剑刺出还未过半，竟得白老头两指夹住，再轻轻一弹，利剑哐当一声摔落地上！
这还是杀影自持剑以来，第一次被人击落手中剑。
无剑，还有拳脚，他只知主人为要。
结果此次索性手都没抬起，就被白老头点穴制住了！
“年轻人，总是太冲动！”
这胡子头发全白的老头儿——也即木兮颜的师父，无邪——对杀影总结了一句。
然后看着晕靠在自己怀中的徒弟，目光顺便瞅了地上那一堆血呲拉呼的玩意儿，后又看回徒弟：“你也是，砍人跟砍西瓜似的，看把人疼得，啧啧啧！”
说罢，弯腰欲抱徒弟去医治，结果想自己这一把老骨头，万一闪了腰怎么办？
于是瞅着呆讷但目光对自己不善的杀影：“我给你解穴，你不可以动我，然后抱上她，跟我走，懂？”
杀影反应了小会儿，才呆呆点头。
“这就对了嘛。”
果然解了他的穴，杀影也确实没再动他，犹豫片刻，还是弯腰抱起木兮颜。
他知道她是自己的主人，是记忆中第一个对自己好的人，教自己吃饭认字，给自己问脉医治，所以，她很重要。
于是抱着她都很小心翼翼，生怕会硌着她，让她难受。
晚白发老头儿几步，官少郇也赶回来了。
急忙去给临君北把脉，片刻后直接抓住已经站在侧旁的另一花发黑须老头：“师父，救他。”
结果花发老头很是嫌弃地拍掉他手：“死都死了，救什么救。”
官少郇腾地站起，面色难看：“你要不救他，我就……我就……”
“就怎样？”
花发老头儿捋着扎了一个揪揪的拃长黑须，问。
“我就死给你看！”
官少郇气急败坏！
要不是这老头儿整天云游云游，自己至于找不到他，又至于将临君北这寒毒拖了这许久？
“嘿~你个臭小子，还威胁上你师父了是吧！”
花发老头一阵不成器的感叹，旋即手一展，便有一把利剑自地上飞起入掌，然后递给官少郇：“来，为师给你递剑。”
官少郇：“……”
师父简直是越来越顽童了！
“求高人救救我四皇兄！”
观这两位老者行动举止，必然不简单，临亦珩看到了希望，立马跪在花发老头跟前。
官少郇唤之师父，便是医圣医缶，叶司聿等人也立马跪下：“求医圣救救我家王爷！”
如此，整个广场的将士悉数跪下：“求高人救救四皇子！”
三跪，三惊，医缶左右看看，这阵仗也忒大了吧！
然更大的还在后边！
只见前方殿门打开，里面跌跌撞撞出来一个和自己一样头发花白的……老头儿，被人左右扶着跪到自己跟前：“求高人救救吾儿……”
刚刚已听了宝全和暗卫的汇报，临柯尧没想到一场昏迷期间，竟然天翻地覆！
卢妙妡联手方祈山逼宫，甚至给自己和颜儿下毒来逼死阿北！
要权要势，甚至要自己的命，皆可，但他们不该动他的阿北！
毕竟是皇帝，这一跪，吓得医缶也紧忙跪坐在他跟前：“不是我不救，是这孩子……命数该如此呀。”
医缶无奈，临君北二十六岁必有一劫，天意如此，就算自己被人视为医圣，又怎么可能逆得了天。
临柯尧绝望了，身子一下颓败，瘫跪在地，颤手抚着周身冰凉的阿北，隐忍之泪看得人心疼。
白发老头已经站来一会儿，整个广场，就他和抱着木兮颜的杀影还立着。
官少郇目光投来，慌忙起身过来：“师伯，你一定有办法救他对不对？你对毒了解至深，必然能解他身上的寒毒，对不对？”
他没想到师父一直寻找的师兄、自己的无邪师伯，竟是当年救下血眸女之人！
这样说来，自己和木兮颜倒还有一层师门关系。
这一问，所有人又都将希望投到无邪身上，然却只得老者叹气。
对临君北生死一事，无邪未有片言，只看着自家徒弟，再开口时画风突变：“谁能领路，王府怎么走哇？”
“我能我能！”
医缶立马屁颠屁颠跑过来，也不顾皇帝还跪着未动。
无邪白了他一眼，自己这师弟可是出了名的顽劣，小时如此，如今老了，也一点没变！
“我……知。”
杀影答了。
一句完整的话对他而言，还是很难。
无邪点头，让他领路，然后看着在临君北身边跪了一片的众人：“这两孩子相爱，颜儿醒来，必然想立马见到他，也带他回府吧。”
便如医缶所言，临君北命数如此，既是劫，又岂会是那么容易便能化解的。
说罢，不做停留，径直离开。
天地血红得愈发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