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零下六十三(2 / 2)
确实,这间办公室就椅子多。方凳圆凳,高背椅,扶手椅,形形色色的椅子错落放置在门边桌旁,在没来得及整理的纸箱后,在窗户边。兰波来这里已经一个月,这间办公室还是给人到任第一天的感觉。
弥雅怀疑其他办公室用不上的家具和杂物都依旧堆在这里。
“需要锁门么?”她冷静地问。
兰波以缺乏感情的口吻应道:“麻烦你了。”
弥雅走到窗边,没有坐下,只是往那里的扶手椅把手上一靠。
两个人都没有看向对方,蓄力似的沉默持续了很久。
“你在生气?”弥雅冷不防问,口气轻快,唇角上翘,“在对我生气?”
兰波没有回答。
即便身处兰波的地盘,弥雅依旧感到自己是更强势的那方。她隔着外套按了一下藏起来的那张纸,坦率地说道:“你竟然会想出那种方法,我还挺高兴的。”
闻言,兰波的眉头快速地蹙起又展开,搭在桌沿的手指轻轻敲击两下。
“虽然面谈理论上一般不会被监听监视,但说不准。”
弥雅歪头,口气轻挑:“所以,我们接下来要谈的是不适合被其他教官发现的事?”
兰波的表情谈不上严峻,但也找不到往常柔和的微笑。然而就控诉而言,他的口气又太平淡温和了:“弥雅,你使我处在进退两难的境地。”
“我当然知道。”顿了顿,她挤出天真无邪的假笑,“但真的那么难选择吗?在我看来,这很简单。放弃我,那样就可以了。”
即便那样,她也会毕业。弥雅在心中默默补上一句。
兰波平静地应道:“我不会放弃你。”
他明知徒劳却还是分毫不让的执拗令人火大。
弥雅收敛起笑意,冰冷地问:“那么你准备好接受我的条件了?”
兰波忽然站直。
她全身本能地绷紧,强硬的话语脱口而出:“要么让我换个教官,要么按照我的想法来。我不会接受其他的条件。你死心吧。”
兰波没有试图靠近她,只是以注视审慎地衡量她的话语和态度是否足够真诚可信,最后一次判断他是否真的只有她给的两种选项。
而在他那澄澈的双眼面前,一切无所遁形。
弥雅打了个寒颤,却没法挪开视线,反而险些迷失在摄人心魄的湛蓝湖光中。兰波那仿佛能看透所有的平静目光固然令她依旧心存惧意,但他不会想要占有她,因此这样的事无巨细的审视可能是表面上与占有最相近的形式。
被他这样纳入眼中,她竟然心跳加速,手心发汗。
下定的决心又开始动摇。如果毕业是她唯一能摆上赌桌的筹码,如果押上去就有哪怕一线的希望,她就可以竭尽全力地说谎。即便被识破也没关系,即便最后没有抓住蛛丝也无妨,兰波厌恶她也是种圆满结局。横竖她想要的只是兰波心中一个不磨灭的特别位置。
如果这能被称作|爱,那她的爱是多卑微低下的东西啊。弥雅想。不彻底绝望,就堪比野草。扎根的时间和理由都不重要,有一丁点无心的滋养,都会疯狂地生长。而且没有任何益处,只会驱逐花丛,令荒原更为荒凉。
弥雅不禁哂然,刻薄又蛮横地指摘:
“你又不喜欢我,却又希望我继续和你相处、甚至按照你的愿望毕业。不给我个痛快、反而用虚假的希望吊着我,这太残忍了,兰波教官,你不这么觉得吗?”
兰波闭了闭眼。再次启眸时,他已经做出了决定。
弥雅微笑起来。
他绕过他们之间堆叠的纸箱,矮凳高椅的屏障,走到她面前。
“你能承诺,你一定会毕业吗?”
一拍停顿。
兰波看着她的眼睛又问一次:“你能做这个承诺吗?”
弥雅嘴唇翕动,没发出声音,声音到得太慢。与此同时,思绪已经开始以数倍的速度狂奔,她反反复复地将兰波这简单的两问拆解又恢复原状,试图给出另外的解读。但答案似乎只有最显而易见的一种。
心脏像要跳出胸膛,血液在沸腾,弥雅头晕目眩。
飞蛾不会去想火焰是否太烫,哪怕知道没有美梦成真这种好事,她还是毫不犹豫:
“我保证!我会毕业的。”
她迷茫地停了几秒,喃喃:“只要……你愿意试着爱我。”
兰波垂眸苦笑:“我已经很久没和人维持过关系。我会尽力,但请不要抱太多期待。”
弥雅讷讷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忽然又不确定刚才交换的承诺是否是幻觉,抓着椅背语无伦次:“可是……为什么?我知道你受不了有人在你眼前无法得救,但是--”
兰波引用她的措辞:“对,我受不了你在我面前,却无法得救。”
“可我……我在挟持你的弱点,绑架了教官和学员的关系。我和他没有任何区别。”弥雅感到自己正在陷入恐慌,反过来为兰波寻找反悔的借口。她知道这恐慌的原因,但不愿意深想。
“弥雅。”兰波叹息。
她有些失常地哑声笑,向着他伸手,半途因为仿佛要烧穿自己的罪恶感而僵住,只低声说:“我挟持了你的软肋和美德,你不应该为我这样的家伙做到这地步……”
兰波脸上没有丝毫的怨恨。他宽和,甚至可以说是纵容地弯了弯眼角:
“那么你就是个非常有天赋的绑架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