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零下七十八(2 / 2)
她退了一步,低声问:“你都知道什么?”
“我读了警方对斯坦尼斯拉夫·斯坦死亡事件所做调查的报告,我没有权限调阅案发现场的更多资料和证人笔录,因此让我在意的只有一个日期,”兰波快速报出一串年月数字,“也在同一天,你和阿廖沙都住院了。而且,你们都因为药物过量入院。”
“我们的学员档案上写了这种事?”
兰波别开视线:“不,只有暂时离开改造营的日期和目的地。住院原因是我打听来的。”
弥雅笑了。她对于兰波的人际网络竟然产生了一点兴趣。
青年做了亏心事似地紧抿起嘴唇。
“就算我和阿廖沙的确是因为药物过量住院,那又怎么样?”
“斯坦的官方死因是药物摄取过量之后,他因为幻觉跳出办公室窗户。同一天也许是巧合,但都和药物有关,很难不产生联想。”
“所以?”
“我的第一个猜想是,你和阿廖沙都在案发现场,而出于某种原因,你们的名字没有出现在公开的调查报告上。”
弥雅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你说你有几个猜想,还有什么?”
“威尔逊坚决否认他之前曾经对你出手,他的律师也在反复强调初次未遂,要求从轻判决,”兰波的语气变得十分冷淡,“起初我认为他在撒谎。我理所当然地认为威尔逊不是初犯,他看上去也的确不像毫无预谋地突然挑你下手。我以为威尔逊是主犯,那时负责你的教官斯坦是配合他的帮凶。所以你才对斯坦抱有明显的敌意。”
“但在开始调查斯坦的死之后,我不得不审视另一种可能性。”有凛然的怒意在兰波眼中一闪而逝,像山上的夜里偶然能瞥见的惊电,拉开窗帘细看的时候又只有温和的良夜,“主次颠倒,斯坦才是主犯,而负责改造营纪律管理委员会的威尔逊……则可以成为完美的帮手。这是我的第二个猜想。”
弥雅面无表情,仿佛兰波说的事与她无关。
“如果对教官不满,学员可以向纪律委员会提交申诉书。这些档案都是公开的。但我没有在里面找到你申诉斯坦的记录。斯坦是你在改造营的第三任教官,而他之前的两任都被你投诉过。”兰波有些突兀地补了一句,“虽然你对我多有不满,但你没有对我申诉过。也许那是因为委员会在你心里已经毫无可信度可言。”
“而这也能解释你为什么说……因为斯坦,我出现得太迟了。”
弥雅装作没有察觉兰波嗓音的颤抖,淡然继续发问:“还有第三个猜想么?”
兰波踟蹰片刻。他似乎不太想把第三个猜测说出口。深呼吸一次,他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开口:“结合之前两个猜想,加上威尔逊的表态,还有你之前的一些言行。你……有足够的动机杀死斯坦。”
在弥雅应答之前,他又匆忙地给自己的想法打注脚:“缺失的线索太多,这全都是我牵强附会的联想,但如果刚才所说的猜想是正确的,无论哪个都足以让高层将斯坦之死的真相隐藏起来。”
这番话令兰波喉头干涩。他吞咽了一记,轻声说:“我希望我的猜想是错误的。”
他朝弥雅看来,眉眼带不自觉的祈求。
与此前不同,兰波的低姿态没有让弥雅慌张。她反而品尝到了一丝扭曲的喜悦。这个男人出色的洞察力令他窥见了超出想象的黑暗。他不敢也不愿相信,希望她能否定他的推论,赐予他所渴求的心安。即便谈不上理解,即便只有短短瞬息,他也降临到了她身处的那一侧世界,向绝望低头屈服,承认有他也无法彻底共情也无法承受的、属于另一个人的痛苦。
弥雅安静地与兰波对视良久,欣赏着他煎熬闪烁的眼神和数次欲言又止的小动作。而后,她突然展露笑容。
兰波像被强光晃了一下,下意识闭上眼。但他立刻再次看向她,不躲不闪。
弥雅学着在陈旧时代影像里看到的优雅女士,徐徐为他的推论鼓掌喝彩:“兰波教官,如果你转行去当警官或是侦探,肯定前途一片光明。”
兰波瞳仁骤缩。
不可思议地,弥雅感到前所未有地轻松。这样就可以了。比起完全由她捏造的版本,当然还是兰波也出力推导的更可信。而这也是她最想要的版本。她像在念诵随手拿起的某本书翻开第一页的第一行文字,毫无犹豫,不带多余的感情:“你猜对了,斯坦彻底毁了我,我恨他,恨到忍不住对他下了杀手。”
兰波脸色苍白,似乎忘了怎么说话。但他的表情和身姿胜过千言万语。
“你之前一直想不明白我为什么不能重新开始,现在你应该明白了。”
弥雅的嗓音和笑容同样甜美。她第一次在兰波面前无所畏惧,甚至能够伸出手,轻轻触碰他的脸颊,充分地感受他压抑的颤抖。不带任何坏心眼,只是怀着满腔纯然的好奇心,她问道:
“那么,兰波教官,你打算怎么办?要检举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