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沉英(1 / 2)
天下大势分分合合,沧海桑田。如今这天下三十六州以关河为界,南北对峙。南边是中原正统汉人王朝梁国,北边是游牧民族胡契人建立的丹支国。
可惜关河以北十七州,曾是汉人中原腹地,无数文人骚客赋诗赞颂的河山。几十年前江山易主,已经是胡契人的地盘。
虽然梁国的士兵战力与来自草原的胡契人相差甚远,可隔着一道关河天堑,胡契人又不善水战,两边多年来还算相安无事。谁料天有不测风云,一年四季波涛汹涌的关河,今年遭逢百年难遇的寒冬,流经凉州,宇州的河段均冰封起来。
这可乐坏了胡契人,他们挥师南下踏过平地一般的关河,不过十天就占领了凉州府城和下辖的十余县,再十天又侵吞了大半个宇州,直指南都而来。
这种人间动荡,四百多岁的恶鬼贺思慕早就来来回回看了不知多少,人间太平盛世也好,乱世杀伐也好,对恶鬼来说其实没太多区别。而她对这些战事了如指掌,乃是因为她的一个嗜好。
她是个挑食的恶鬼,唯爱吃濒死之人,且不吃病死之辈。于是食物选择的范围十分狭窄,唯有战场上最常见。
所以哪里打了仗,对她而言便如宴席开场,她定欣然奔往。
原本她手头上有点事情,胡契人大败梁军连下两州时她没赶上。事情处理得差不多时,风光无限的胡契人却在凉州吃了大亏,被大梁军队奇袭击败,甚至来不及与宇州的丹支军队汇合,就直接被打回了关河以北。
大约是不能死心就这么把吃进去的肉吐出来,胡契人从凉州撤退时屠了凉州府城,半数百姓死于屠刀之下,便是之前贺思慕遇见的那一幕。
贺思慕撑着下巴转着手里的玉坠,等着榻上那个小家伙醒过来。
凉州太守被胡契人所杀,府邸空置,那小将军便暂时住在太守府中,她这副身体晕倒后也被安顿在太守府的一处院子里,晕了一个白天刚刚才恢复过来。
小将军倒也是个细心的人,真的按照她晕倒前的嘱托把尸体堆里的小家伙救了,跟她安顿在同一个院子里。只是这孩子睡了许久,也没受什么大伤,就是不见醒。
门上传来两声敲门声,贺思慕的请进还没说出口,门便被大力地打开,可见门外是个没耐心的主儿。
一个身着明光铠的女武将走进来,她以紫巾束着高马尾,眉眼凌厉英气,颇像男子。她右手端着个食盒,不咸不淡地看了一眼坐在桌边的贺思慕,便把食盒放在桌上,说话的语气平淡。
“醒了?大夫看过你,你和你弟弟是疲劳过度并无大碍,待你弟弟醒过来你们便离府去罢。”
离府?
还没打听到小将军的事,她这休沐刚刚找到的一点儿趣味,怎能就这么丧失?
贺思慕牵住女武将的手,露出个倾慕的少女神情,流利道:“姐姐英姿飒爽,虽为女子却能在军中为将,我好生羡慕,敢问姐姐姓名?”
女武将低头看着贺思慕,上挑的凤目含着锐利眼神,简短道:“孟晚。”
她没有反问贺思慕的名字,灯火摇曳间神情冷淡,明显是想及早结束对话。
然而贺思慕没有给她机会,拉着孟晚袖子的手攥得死紧,面不改色道:“幸会,民女名叫贺小小。如今我和弟弟身体虚弱,想在府中多休息些时日,可否请姐姐禀告将军大人,通融一下?啊对了,不知今日救我的将军大人,姓甚名谁啊?”
孟晚眯起眼睛,她原本眼神就凌厉,此刻更像是带着刀刃。她慢慢低下头直视着贺思慕的眼睛,仿佛要扒开她这层皮看到她的真身似的。贺思慕避也不避,眼带笑意。
“你不对劲。”孟晚这么说道。
“哦?哪里不对劲?”
“哪里都不对劲。凉州屠城,你弟弟昏迷不醒,你怎么一点儿也不害怕?”
贺思慕偏过头,好整以暇道:“孟姐姐怎么知道我不害怕?我害怕起来也就这样。再说凉州屠城那般的地狱,我和弟弟都活下来了,如今将军大人犹如天神降临,我们不更应该安心?”
孟晚反手攥住贺思慕的手腕,声音沉下去:“我的直觉从来没出错过,你不是什么好人。你为什么要接近我们将军?你是不是……”
贺思慕眸光闪烁,含笑看着孟晚。
“你是不是……裴国公的人?”
……啥?什么国公?
贺思慕迷惑一瞬,然后噗嗤一声笑出来:“姐姐你在说什么?这是什么劳什子的国公,我听都没听过。”
虽说从刚刚开始她没有一句真话,但是这句话却是千真万确的。
人间再怎么位高权重的官宦贵族,与她有什么关系?
位高权重者又不会特别好吃,她可不像鬿鬼殿主晏柯那般,专挑手握权柄的官员下口。
孟晚显然不相信她的话,她松了贺思慕的手腕,狠厉道:“我不管你打的什么主意,趁早放弃!我们公子是何等的出身,何等的才华?不过是天性赤诚无所防备,才叫你们这些小人陷害,险些毁了前途!现在不是在朝廷,而是在战场,我便是豁出命去也不会让你再伤我们公子一根汗毛!”
孟晚这一番义正言辞慷慨激昂,倒让贺思慕颇为无言以对,只觉劈头盖脸被扣了好大一口黑锅。
但是孟晚的话让她回忆起给她递帕子的那双手,那双指甲修剪整齐,白皙修长,然而伤痕累累的手。
看起来应该是拿笔的,不该是上战场的手。
听孟晚喊那小将军公子,想来那小将军还不是将军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认识了。“听你这么一说,将军大人还挺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