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方逸说崇祯帝(2 / 2)
只见陈子龙双手奋力地压着扁担的前端,在他的身后,一个沉甸甸的竹筐晃晃荡荡地挂在扁担上。
“方逸你脑子进水了么?”崇祯皇帝禁不住哈哈大笑,“哪有这么挑扁担的?”
“挑扁担,一定要在扁担两头都悬挂上同等重量的货物,这样挑着才不累,像这样一头沉的扁担,陈子龙你不累么?”
陈子龙放下扁担,有些委屈地说道:“启禀皇上,这都是师父让我做的。”
崇祯伸出手指,点着方逸,说道:“方卿家,你这是故意折腾你弟子啊。”
“哦?”方逸依旧是一脸茫然,“臣以为,一边是空的,等于减掉了一半货物的重量,挑起来应该轻松才是啊。”
“你这虽然减掉了重量,但却失去了平衡,陈子龙这样挑扁担,反而更累!”崇祯笑道。
他觉得方逸这么做,是故意的,想让自己开心。
方逸顿时便恍然大悟般地一拍额头,“哎呀,这是臣的疏忽了,臣还以为,去掉一头的货物,他能挑得更轻松呢,哈哈,臣的做法,确实是愚蠢的紧。”
崇祯皇帝突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方逸,脸上笑容慢慢消失。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方逸的话语中,似是蕴含着某些深意。
这个时候,方逸便叹了口气,道:“皇上说得对,这世间万物啊,都要讲一个平衡,可不能单独去掉某些东西,或是某些人!”
“平衡一旦打破,后果会很严重,原本不累的,会变得非常累,原本大好的局面,也可能会糟糕得难以收拾。”
崇祯顿时便是一个激灵,瞬间便明白了方逸的意思。
方逸这是指南打北,明着说扁担,其实说的是魏忠贤。
天启帝在时,阉党虽然嚣张,却牢牢压制住了文官团体,使得朝堂上实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但事到如今,如果自己顺应文官们的呼声,除掉魏忠贤以及他背后的一众党羽,那朝堂上的那些文官团体,可就真的一家独大,再无人能制了。
就在崇祯皇帝深思的时候,方逸又对一旁的王承恩拱了拱手,道:“多谢王公公美言,让方某得以进宫面圣。”
王承恩急忙摆手不迭,道:“方公子休要开老奴的玩笑了,让你进宫面圣,是皇帝的意思。”
“哦?是么?原来如此,原来皇帝身边的近侍,代表的是皇帝的意思啊,方某知道了,方某受教了。”方逸含笑说道。
崇祯皇帝顿时身子又是一颤。
方逸是在暗示,魏忠贤的所作所为,大部分都是代替天启帝的意思去做,并非他个人的独断专行。
魏忠贤是宦官,是天子家奴。
魏忠贤的阉党一派,代表的不是他自己,而是站在魏忠贤身后的天启皇帝,代表的是皇权,他和文官团体的对立,正是皇权和士大夫之间的对立。
由于魏忠贤的存在,皇权和文官集团在朝堂上达成了平衡。
自己若是拿魏忠贤杀鸡儆猴,那岂不是打自己哥哥的脸,自断一臂,损自己的威望?
想起朝堂上文臣团体一家独大的可怕后果,崇祯皇帝顿时便惊出了一身冷汗。
眼看崇祯已有所领悟,方逸便也不在和他绕圈子了,只见他深施一礼,说道:“皇上,臣有事进谏。”
“你且说。”
“皇上,这天下万事万物,都要讲究一个平衡,就好比这把椅子,您可以砍掉它一条腿,但砍掉之后,一定要重新接上一条腿,这样坐上去,才不会轻易摔倒。”
“您杀了魏忠贤容易,但杀了他之后呢?先帝之所以启用魏忠贤,自然是有先帝的道理,再说了,魏忠贤真正手握大权,也不过是两年时间,如何能把这些年来的种种弊病错误,都推到他一人身上?”
执政初期,天启帝还是很信任手下这些文官的,但慢慢地天启帝对朝中官员们普遍失望,于是在天启五年,天启帝推出魏忠贤来和那些官员打擂台。
所以满打满算,魏忠贤大权独揽的日子,只有两年。
“皇上,若是您杀掉魏忠贤,尽灭其党羽,臣以为,便和陈子龙只挑扁担一头,很有相似之处,哪怕魏忠贤是个坏人,但是,一个坏人,也有他坏人的作用,他的作用,便是维持这朝堂上的平衡。”
“魏忠贤一死,阉党灭亡,皇上,到时您还能用谁来制约那些不听话的官员呢?”方逸苦口婆心地劝道。
方逸知道,崇祯其实是个聪明人,他只是被那些官员们给洗脑了,在古代,舆论基本上只掌握在读书人手里,那些清流御史们,别看只有一支笔,但杀伤力可怕的吓人。
皇帝不可能,也没时间去了解每一个人,如果他身边的很多人都说一个人是坏人,听的久了,那皇帝也会觉得那个人,不是什么好人。
方逸一席话罢,御书房中顿时便是一阵沉默。
半晌之后,崇祯方才开口:“那依你之意,这魏忠贤杀不得?”
方逸点了点头,“臣正是此意,臣以为,首先,魏忠贤已经捐出家产,主动退隐,皇上再对他予以惩处,难免让人有斩尽杀绝之感。”
“其二,魏忠贤手下党羽众多,虽然其中有很多奸佞,但也有像亓诗教亓大人这样的能吏,留他性命,也能安稳这些人的心理。”
“其三,先贤曾云,治大国如烹小鲜,皇上想削减魏忠贤的党羽也不是不可,但一定要徐徐图之,并且要分辨其中的良才,不能倒洗脚水把孩子也给一起倒了。”
“所以臣以为,暂时留下魏忠贤的性命,无论是对皇上,还是对朝廷,都较为有利。”
“那就留他一命?”崇祯皇帝思索着问道。
方逸点了点头,“臣的看法是应该徐徐图之,皇上可以慢慢地将魏忠贤的党羽,替换成忠于自己的大臣,这个过程不宜太快,以稳为主。”
“至于魏忠贤,他现在无权无势,对皇上也构不成任何的威胁,皇上不妨留他一命。”
崇祯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片刻之后,崇祯这才缓缓点头,“方卿家的话,朕听进去了,此事暂且不谈了吧。”
“方卿家,朕且问你,先帝命你知县遵化城,为何你至今还留在京城?”崇祯问道。
“启禀皇上,臣是因为商行中的一些事情,咱安置灾民,所以耽搁了几日,不过后日臣便会启程出发,前往遵化城为官,请皇上放心。”
提起平记商行,崇祯皇帝不禁想起了天启帝临死前曾叮嘱自己的话语。
一共三条,分别是善待张皇后,魏忠贤忠谨可用,吩咐方逸继续研究蒸汽机。
天启皇帝的音容笑貌,顿时便浮现在崇祯的脑海里。
崇祯的眼圈又红了。
一阵感慨后,崇祯叹了口气,“朕会保住魏忠贤,这一点,你且放心,此外,蒸汽机的研究不得荒废,这是先帝的遗命。”
随即崇祯挥了挥手,王承恩会意,当即转身从不远处的书架上取下一物,上前递给方逸。
“这是先帝生前亲自绘就的最后一幅有关蒸汽机图纸,方逸,先帝对你,可是寄予厚望啊,朕希望你,不要让他失望。”
方逸当即脸色肃然地跪倒在地,说道:“臣谨遵皇上旨意,定竭尽全力,不负先帝的重托。”
崇祯深深地出了一口气,有些疲倦地挥了挥手,“你且先退下吧,朕很忙,还有很多奏折要批。”
方逸站起身来,正转身欲走之际,却突然又想起一事,于是他便停住脚步,从衣袖中取出一物,递给王承恩。
“方大人,这是……?”王承恩讶异地问道。
“这是五千两银子银票,是这三个月来,平记商行的股份分红。”方逸笑笑说道,“皇上在平记商行有股份的。”
随即,方逸带着陈子龙潇洒离去。
留下地上的满满一竹筐鸡鸭和猪肉,一根扁担,以及摆放在崇祯面前的五千两银票。
目瞪口呆地看了一会眼前的银票,崇祯一把将其抓起,递给身后的王承恩,“给朕收到内库中去,这是朕自己赚的钱!”
王承恩急忙将银票收好。
崇祯皇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伸手取过一份奏折,打了开来。
没看几行字,崇祯皇帝突然回过头来,望向王承恩,“对了大伴,你记住,以后每三个月,平记都会有一次分红给朕送来,你到时催一下,别让他们忘了,那可是朕的钱。”
“老臣遵旨。”王承恩恭谨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