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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有人绕到前方,拦住去路。
破月也察觉异样,嘴角笑意更深,也略有些惊讶——小容来得这么快?
颜朴淙并不多言,拔剑等待。片刻后,便见一个高大的人影,从树林里走了出来。显然这人原本想在树林中伏击,却被颜朴淙察觉了。
颜朴淙剑尖在地上一点,骤然往前一送,真气盈盈震荡。
“拦我者死。”他静静道。
那人沉默拔刀,攻了上来。
破月看不分明,隐隐只见一道雪白的刀光,与颜朴淙纠缠在一起。转眼间两人竟过了百余回合,竟是平分秋色,破月微惊——难道杨修苦来了?
正惊疑不定间,忽见那刀光迎面而来,破月微不可见的一抖,颜朴淙猛的转身,以肩膀护住破月,堪堪挡住那凶险的一刀!
然而那人竟似看出了颜朴淙对她的维护,接下来刀刀都向破月袭来!饶是破月已出生入死多次,面对如此凌厉致命的攻击,也有些怔忪。
颜朴淙如何察觉不出对方的意图?长眉紧蹙,长剑翩飞,将破月护得密不透风。然而两强相争,有这一点弱势,胜负便有了定数。
又过了百余回合,那人一刀直取破月心口,颜朴淙转身避过,却听“砰”一声闷响,那人一掌打在颜朴淙胸口。颜朴淙结结实实受了这一掌,“哇”的吐出一大口鲜血,脚步不稳,竟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那人见机极快,欺身上前,又是一掌朝颜朴淙天灵感击去!颜朴淙抬剑便挡,未料这一掌竟是虚招,那人长臂一勾,竟将颜破月从他怀里夺了去!
人已入怀,那人动作竟是一滞。
颜朴淙岂肯善罢甘休,还欲再战,夺回破月。未料一提气,却觉胸腹间脆裂般的痛,这才知道方才他一掌刚猛无比,竟是伤到了骨骼经脉。
颜朴淙如何回想,也想不出武林中多了这号人物。转念一想,立刻断定——来人是慕容氏的人!他自知难敌,强行提气,挥剑猛攻!那人抱着破月侧身避过,再一回头,却见颜朴淙纵入夜色里,已然逃远了。
破月被那人抱在怀里,抬眸便见那人相貌平板普通,一双眼更是浮肿得如死鱼。她骤然想起那日在王府门前撞见的潦倒大汉,不正是这人?
破月虽被他从颜朴淙手里救出,却并不轻松。显然这人早就盯上了自己。她穴道被封,还不能说话,暗自提气,想要早点冲破穴道。那大汉竟也是一语不,抱着她潜入夜色里。五丈高的城楼,对他而言竟似平地般纵身跃过,又潜入了帝京。
他一路疾行,终于在城南一条老旧的小巷里停下,推开一间小宅的门,将她抱了进去。
这是一间小院子,巴掌大块天井,栽着棵细细的桃树,却长得十分繁茂。月色稀稀疏疏洒下来,洒在他寡淡的五官上,透出几分冷漠的意味。
庭院里积雪未化,却有人砌了十数个大小不一的雪人,个个圆头圆脑、晶莹剔透,与这满室凄冷格格不入,也与他的冷漠神秘很不搭调。
他抱着她穿过堂屋,走到内室。屋内陈设亦很简单,只有一张桌子、一张床,显出主人生活的清苦。
破月被他放在屋内唯一的那张木板床上,稍稍有些害怕。未料他完全不碰她,转身便走了出去。
破月躺在冰冷的床上,只能看到简陋的天花板。过了一会儿,却闻到了包子的香味。那人又走到床前,抬手解开她的哑穴和上身穴道,将包子递给她。
破月双手能动,松了口气,接过包子,怕惹恼这个神秘人,低声道:“谢谢。”
他没出声,自己拿了个包子,走了出去,带上了屋门。
面点里面,破月最喜欢吃的就是包子。以前在东路军营时,也经常给步千洐和慕容湛做。此刻闻着香味,也觉腹中饥饿,心想他若真要对我做什么,方才就做了,自然也不会下毒。于是吃了个干净。
今晚是除夕,方才他抱着她踩着屋顶过来,只见下头家家户户热热闹闹、欢声笑语。破月躺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有点想慕容,也想步千洐。只是已隔了一年,想起那个人,面目仿佛都有些模糊,唯有那晚他赤红的双眼,依旧如火烙印在眼前。
冬夜清冷,破月扯过旁边的薄被,覆在身上。出乎意料的是,那人看着邋遢,被子却全无异味,甚至令人觉得清新柔软。破月盖着被子,莫名的安心了许多。她继续提气冲穴,未料过了一会儿,却迷迷糊糊打起了瞌睡。
不知睡了多久,她忽觉脸上传来异样的触感,心头一惊,睁眼一看,那人悄无声息的站在自己床前,手停在自己脸上。
屋内黑漆漆一片,唯有窗户漏出点惨淡的月光。他背着光站着,看不清面目。而方才在她脸上摩挲的手指,骤然一停,收手不语。
“你究竟是谁?”破月问。
那人还是不说话,静静看了她片刻,转身欲走。破月苏醒时便察觉穴道已经被冲开,此时哪里还有迟疑,抬掌便朝他后背攻去!
那人听得掌风袭来,微微一顿,便侧身避过。回头看着她,目露诧异。这表情令破月稍觉异样,然而对方能打伤颜朴淙,她不敢托大,拔出鸣鸿刀,低喝一声,攻了上去!
只是那人的反应,竟似比方才与颜朴淙对阵时慢了许多,直到她的刀几乎攻到他面门,他才偏头避过,依旧是定定的望着她。
破月竟被这陌生男子盯得心神不宁,低喝道:“你报上身份、说明来意。若无恶意,咱们就此停手!”
那人还是不做声。
破月被所谓江湖人士害惨过。眼见这人武功深不可测,只怕又是强敌,便想与他缠斗,拖得慕容赶来即可!
想到这里,她刀锋一盛,使将开赤焱刀法,凌厉的攻了过去。
那人终于拔刀,只听“铿”一盛,刀锋交错,破月的刀险些脱手,他却纹丝不动。
屋内狭小,两人很快破窗而出,到了开阔的堂屋里。然而破月攻势凶猛,他却似不紧不慢、游刃有余,待破月将一套刀法使将完,都被他一一化解,两人却又丝毫未损。
破月无法,又开始使第二遍,猛的瞥见他一直看着自己,极为出神,心头一惊——莫非他故意让自己使出赤焱刀法?否则为何只守不攻?
破月虽不明白这人武艺高出自己许多,却为何冲着赤焱刀法而来。但她知鸣鸿刀乃天下神器,这是步千洐留给她的,她岂能拱手相让?趁着他一个空档,猛的变招,便使出唐十三所授的那记绝招,朝他攻去!
这一招甚为精妙,连靳断鸿看她使出后,都是想了许久,才想出破解的法子,她原以为这人必不能抵挡。未料他神色一怔,刀锋偏转,竟使出跟靳断鸿一模一样的应对之法——单掌直入她的刀锋中,直取她的心口!
破月一惊,要躲闪已经来不及,“砰”的被他打在胸口。她见过方才他打颜朴淙的一掌,只觉得心口一痛,顿时面如死灰,身子也不由自主朝后飞去!
未料眼前一个人影比她更快,骤然抢过来,一把将她抱入怀里,应声坠落。只听嘭然巨响,哐当数声,身后那堵墙倒了一半。破月后背完全无恙,心口竟也不似想象中疼痛,才知方才他一掌袭来,中途竟已强行卸了大半力道。
那人为了护着她,后背结结实实撞在墙上。此时两人俱是灰头土脸。破月怔怔不动,他抱着她从土堆里站起来。
堂屋里月色清朗,破月紧贴着他温热的胸口,感觉到他的气息喷在自己额头上,心莫名的跳得更快。
她一抬头,便看到他修长脖子上方,反方正正的下巴。忽的看到一条细细的凸起痕迹,一下子反应过来。
那人并未察觉到她已现了人皮面具,将她往地上一放,又走到那片废墟里,拾起鸣鸿,塞到她手里。然后他静静的看了她片刻,忽的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那掌心温热有力,破月也静静望着他。他忽的笑了笑,转身便欲走。
破月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他身形顿时一滞,没有回头。
破月正要说话,忽的一愣。
他亦察觉,偏头看着小院的屋门。
夜色里,许多脚步声、马蹄声,已极快的度冲过来。而后将小院包抄。摇曳的火光,已将小小的屋门边缘,镀上一层血红的颜色。
听声势,竟有数百人之众,亦有一片狂躁的狗吠声。
片刻后,一道清亮的声音,明明微喘着,带着几分从未有过的冷意:“屋里的人听着,立刻交出王妃。若她有半点差池……本王杀无赦!”
破月心头一暖,不禁抬手摸了摸腰间香囊——那是慕容专程为她寻来的王室密物,只要佩戴这个,无论相隔千里,王室专程饲养的猎犬,都能寻到。
“王爷,我没事。”她扬声道。
那人见她出声,静静望她一眼,提气一跃。破月忽的“哎约”一声,抚着心口倒下,暗用内力,逼出一头冷汗,低声呻吟。
那人本已跃上屋顶,听到她痛呼,稍一迟疑,又跃了下来,三两步抢到她面前,一手将她抱起,另一只手抓住她脉门,想要查看她伤势。
她低着头,嘴角露出个不易察觉的笑容,内劲猛的一吐,反手抓住了他的脉门。不等他惊讶,她一抬手,抓住他面具边沿,往上一掀:“唐十三,你真的很无聊……”
他侧头想避,已然来不及。面具还是掀开了大半,露出一张与唐十三截然不同的棱角分明的侧脸。
她的手停住,原本愉悦的声音也嘎然而止。
她全身瞬间僵硬似铁,呆呆的望着她朝思暮想,终于近在咫尺的容颜,仿佛世界就此空旷下来,唯有面前这人鲜活的容颜,触目惊心。
而那人避无可避,只得缓缓转头望着她,清亮而深邃的双眸,比月光还要沉静。
“嘭”一声,小屋正面的门和墙同时被撞倒,无数弓箭手在夜色里蓄势待,慕容静静站在他们最前头,面色冷肃提剑望着屋内的二人,眸中杀意凝聚。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有读者说,我很少让男女主误会,这次却有很大的误会。我想解释一下我对他们三人心态的理解:
阿步:当初他到了帝京却又离开,一方面是觉得小容比自己更适合保护月儿;另一方面是早也隐约察觉出小容对破月的情意。但以他的性格,当日决定离开,就绝对没有抱着等我东山再起,再把月儿迎回来的到底。那样太对不住兄弟慕容。所以他这次学成下山之后,只是想看看他们就走。若不是颜爹(好吧其实是作者安排),他不会露面;
破月:说她太残忍、半点不感动是假的。我觉得这几章应该还是写了她的挣扎和感动。但对她来说,阿步失踪才1年不到,她就因为小容一腔情意接受小容,那是不可能的。这无关乎她与阿步的爱情是否深刻,而在乎她对爱情的态度。另外,有妹纸说她吃喝小容的,还用小容的东西供养另一个人师父。这个说法有点偏颇了,靳断鸿本来就是皇帝软禁在帝京的,破月要奉养他,更多是日常伺候,哪里扯得上花小容的钱?况且步千洐当年可是将全部家产都给了破月,破月本来就是个小富婆。况且他们三人感情深,计较破月花了小容多少,的确跟感情半点不搭。
小容:其实比起以前,小容已经有变化了。他表白了,虽然他表白的目的也是想说,如果阿步不回来,我能不能先排队这么一个态度。但他目前更多是享受跟破月在一起的日子,而没有其他奢求。
写最近的情节时,我其实比较仔细的想过,每个人会有怎么样的反应。我的确不是为了虐而虐,就像一个读者说的,让女主这段时间跟小容好了,阿步再回来,那才叫纠结才叫虐呢对吧。我想表达的不光是爱情,而是在这三个人心里,义字都是跟情字同样重要的存在。甚至对两个男人来说,义字某些时候是高于儿女私情的存在。
好吧,说这么多,归根结底还是那句话,我真没想把小容写得这么抢风头,擦泪……一开头你们不是说小容很刻板很男配嘛,怎么现在全都倒戈鸟?下次不写双男主,绝不!5555555555
☆、57
慕容一路疾行,心急如焚。方才虽听破月出声报了平安,依旧焦急。如今撞开门一看,却见一名男子背对着自己,将破月抱在怀里,不由得心头震怒。
“撤手!”不待其他护卫出手,慕容挺剑便朝那人后背攻了过来!
那人动作竟如鬼魅般极快无比,将破月一松,身形一偏,便朝旁退出了数步。然而破月见他退开,以为他又要走,怒喝道:“步千洐你别走!”
此语一出,慕容骤然一惊,剑意瞬间凝滞,呆呆的转头,看着那人。却见月光下那人静静而立,虎背蜂腰、面目俊朗、眸色温和,不正是死而复生的步千洐是谁?
“当”一声,慕容的剑掉在地上。他慢慢的、一步步走到步千洐跟前,四目凝视,两人俱看到彼此眼里的痛惜。
“小容。”步千洐一把抱住慕容,慕容亦紧紧回抱着他。
“大哥!”慕容眼眶一热,滚滚热泪淌下。
步千洐亦是眼眶湿热,松开他,却依旧抓住他的肩膀道:“对不住,叫你们担忧了。”
慕容见他双眸清澈,喜道:“我听月儿说你眼瞎了,究竟生了何事?”
步千洐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清心教治好了我的双眼,但也让我吃了点苦头,后来逃了出来,拜一位高人为师,一直在山中学艺。”他不愿提及当日手脚筋被废的惨状,只简单带过。
慕容听他轻描淡写,有些疑惑。但思及他终于回来,已是万幸,也就不再深究,只握着他的手道:“这、实在是好极!好极了!”
“为何不早点来找我们?”冷冷的声音,却带着微微的颤抖,在两人背后响起。
两人同时转头,便见破月白着张脸,眼神暗暗的盯着步千洐。她本就只着单衣被颜朴淙掳了出来,方才又弄得灰头土脸,此时瘦瘦小小站在半堵废墟前,神色恍惚,便似一个被遗弃的提线木偶,弱不禁风。
慕容心头一疼,也没多想,脱下外袍,走到她跟前,为她披上。步千洐目光静静滑过她二人,淡道:“学艺未成,不便离去。”
破月回想今夜与他相处种种经历,哪里还觉察不出,他原本不打算相认!此时听他语气极为冷漠,只觉得遍体生寒。
“那今日为何又要来?”破月冷着脸逼问。
慕容一想,已明白过来,问道:“是大哥从颜贼手上救了月儿?”
步千洐和破月都没做声。步千洐偏头看着一旁,破月却紧盯着步千洐。
慕容心头没来由微痛,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在婆樾城的牢房里。
他跟她才是一个小天地,而他根本融不进去。
三人俱是沉默间,忽听门口一阵响动,传来刀剑声。
“谁?”慕容脸色一沉。
却听一道娇柔的声音喊道:“步大哥!步大哥!你没事吗?”
步千洐这才微微抬头,脸上没什么表情,清喝道:“自己人,放她进来。”慕容立刻下令,片刻后,便见一身形纤细的女子三两步抢进院子,看到院中三人,微微一呆。
慕容不认得她,破月却看得分明,正是清心教的赵陌君。只见她微一迟疑,看一眼破月,竟露出个甜甜的笑意,走到步千洐身旁,柔声问:“阿步,你没事吧?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步千洐却未答话,没看她,也没看破月,只看向慕容:“小容,你跟我来。”
步千洐跃上屋顶,顷刻不见。慕容快步跟上去,两人很快并肩而行,一直到了条幽静无人的小巷,步千洐才停步,落在一棵大树下,转头看着慕容。
“大哥,刚才那女子是何人?究竟生了什么事?”慕容关切道。
步千洐道:“她是清心教的人,是她救了我。我已经无恙,你不必担忧。”
“清心教?她……”
步千洐摇头:“我原本一人来帝京,是她跟过来找到了我。甩也甩不掉。过几日我便回东路军,不必理会她。”
“你为何要走?”慕容急道。
步千洐微笑道:“我原本不打算惊动你们,只想远远瞧你们一眼,过了除夕便走。若不是今日老乌龟忽然对……她难,我人已经在去东路军的路上了。”
慕容一听就明白,只怕步千洐暗中跟着破月,才能在第一时间救下。
他心里某处,隐隐的、重重的塌陷下去,面上却始终有温和的笑意:“大哥,我与月儿并无夫妻之实,她、她一直在等你,她心里只有你。你勿要误会了她。现下你回来了,自该带她走。皇兄那边,你不必担心……”
每说一句,慕容只觉得心底那个洞,就要大上一分,慢慢就有锐利的痛,从那洞口爬上来,开始一点点噬咬他的心。但他语意丝毫不缓,他知道必须说个清楚分明。
步千洐静静望着他,看着自己最疼爱的义弟。曾几何时,这性格直爽率真的义弟眸中,也染上了无法言喻的隐痛。
步千洐也因“并无夫妻之实”这句话,心头起了些许涟漪。但他暗自平复,微笑拍了拍慕容的肩头:“傻小子,我并没有误会你们。一直都没有。我当日并不是因为……这一年来,若不是你护她周全,早遭了老乌龟的毒手。我心中对她的念想早已淡了,你们已经是夫妻,今后我只当她是弟妹,勿要再说胡话。我志在从军,今后自会来探你们,勿要挂念。”
他的坦言相让,却未令慕容有半点轻松。他见步千洐神色真挚,这一番话竟似自肺腑。而他转念思及自己对破月的爱意,却愈的愧疚痛楚。
步千洐见他神色凝重,宽厚一笑,复又将他重重一抱。只是两人虽都无言,心里想的却是同一个念头:我便将月儿让与他,又有何妨?
步千洐带慕容出去谈话,多多少少也有点避开破月的意思。但他毕竟是粗人,哪想过将赵陌君和破月同留一室有何不妥?
这厢,步容二人刚一离去,赵陌君见破月姿容清丽、一身贵气,又思及步千洐近日来对自己的冷淡,不由得更加讨厌破月。
赵陌君眼珠一转,笑道:“王妃弟妹,阿步常常提起你和王爷哦!”
破月正想着方才步千洐的一举一动出神,暗自难受。听她语气亲切暗藏锋芒,也不吭声,抬眸看她一眼,静观其变。
赵陌君也看出她有些失魂落魄,存心想叫她死心,最好离步大哥远远的,于是道:“当日步大哥可真是可怜,被人挑断了手脚筋,眼看就不行了……”
这些破月一惊,失声道:“挑断了……”
赵陌君想起步千洐当日的惨状,倒是真心实意的眼眶微红,叹道:“是啊,太可怜了。那么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成了个废人!我抱着他走了很久,才把他救回来。他身上受了许多伤,皮肉都粘在一块,那晚我忙了足足一个晚上……”
破月听到这里,也忘了眼前人的恶意,只想起步千洐可能的凄惨潦倒,喃喃道:“谢谢你赵姑娘,谢谢你。”
赵陌君没料到她道谢,倒是一呆。也没反应过来,破月替步千洐向她道谢有何不妥。但她没忘了自己的初衷,马上开始瞎掰:“他昏迷了好多天,全身冷。我只好脱了他的衣服,抱着他给他取暖……说起来真是羞人,后来他也每晚抱着我,这才扛了过来……”
其实这番话完全是胡扯。她当日虽对步千洐有了朦胧爱意,但步千洐昏迷重伤,一身脏臭,她生性喜洁,又哪里肯抱?且步千洐虽一直迷迷糊糊,有人靠近便极为警觉,每次都模糊辨出是她,才让她喂药。等他稍好点了,她想抱他,立刻被他挥开。
破月一开始听得揪心,待到赵陌君越说越“羞人”,自然察觉出她的意图。她的态度令破月心头微微有些刺痛,可思及若不是这个女子,步大哥早命丧黄泉,不由得又对她恨不起来。
赵陌君见她一直没有反应,倒有些急了,反而娇俏的笑道:“弟妹,我知道你从前跟阿步有些纠葛,不过你都嫁人了,今后就不要缠着我们阿步了。也免得王爷大人吃醋是不是?他们那么好的兄弟,你可不要红颜祸水呀!”
破月抬眸,淡淡望她一眼。
这一眼,倒叫赵君陌微微一惊,只觉得面前女子与当日在无鸠峰上的娇怯模样,判若两人。她的神色看起来如此清冷,到似不把天下任何事放在眼里。
“你说完了吗?”破月缓缓道。
赵陌君从她平平的话语里,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压力。这压力感令她想起当日步千洐在无鸠峰顶对破月的以命相护,和他对自己的拒之千里之外,不由得有些恼羞成怒,冷冷道:“总之你要是再缠着阿步,休怪我不客气。”
破月点点头道:“嗯。你不必客气。”话音刚落,纤指如飞,流水行云般自赵君陌肩头、腰腹到大腿,封住她全身大穴。
赵陌君没料到她忽然难,冷冷道:“你想干什么?告诉你,我现在才是阿步心尖上的人,你若敢伤我……”
破月又是淡淡点头,先走到她正面,沉声道:“赵姑娘,当日你师姐薛锦绣惨死,实在与我脱不了干系。但我亦是无意,自己也被打成重伤。后来幸得清心教出手,救下我跟他,多谢了!”她深深朝她拜倒道:“今后若有需要我相助之处,只要不伤天害理,我必当倾力相助。”
赵陌君听得目瞪口呆,转念道:“好啊,我不要别的,就要你今后不理阿步。”
破月淡笑:“一码事归一码事。方才你说的话,都是编的吧?”
赵陌君心虚,反而笑道:“自然千真万确。你吃醋我也理会,毕竟阿步曾经喜欢你……”
破月摇摇头,忽的压低了些声音,凑到她面前,仔仔细细看着她。赵陌君被她一双鬼一样的大眼睛看得有点毛骨悚然,微微一缩。破月却笑了。
“你长得不如我美,性子不如我温柔,武功不如我高。”破月淡道,“就算阿步不喜欢我了,有我这个典范在前,他心高气傲,又怎么会降低标准喜欢你?所以你说的都是假的。而我跟他的事,就不必你操心了。”
赵陌君万没料到她话语如此锋利无情,不由得涨得满脸通红。她自小跟着教主长大,本就口无遮拦,怒骂道:“你这贱妇、活该千人睡万人骑……”
“住口!”
“住口!”
两声喝斥同时响起,赵陌君微微偏转目光,便见步千洐和慕容已站在屋顶上。她看不太清,破月却看得分明,步千洐神色复杂难辨,慕容面带薄怒。
破月方才虽气定神闲,实际听到赵陌君的话,心头也是极乱的,所以并未察觉到他二人何时回来,也不知他们听了多少。
此刻见到步千洐,她不躲不闪,定定的将目光停在他身上,不放过他一丝表情。
她很想知道,他为何一直不现身?为何现在又要走?
其实她心里隐隐已猜到了为什么,但这个猜测越令她心头一股无名火,蹭蹭的往上冒,又痛又怒。
这大半年来,破月不是没奢望过他回来的情形。也曾想过,如果他回来了,慕容怎么办?每当她想起这个问题,都会心疼不已。但纵然盛情难却,她却一直很清楚,也很坚定。她知道,感情里没有心软,没有拖泥带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那次慕容表白后,他们也一直保持好朋友的距离。
她甚至想过,或许过个三五年,又或者哪日真的找到步千洐的尸体,她会等不下去,她也许会接受慕容,也许不会。也许就此一个人浪迹天涯。
可怎么会是如今的样子?他连问都不问,就替她做了决定,判她死刑?眼瞎了又怎么样?断手断脚又怎么样?纵然他今日不是武功绝顶,他当日能为了她不顾性命,难道她就会嫌弃他?
又或者,兄弟情在他心里,比爱情更重?
转念又想起赵陌君所说,他手脚筋都被人废了成为废人。可他方才却轻描淡写只字不提,只怕她和慕容愧疚吗?
她的心跳又骤然加快,仿佛尘封了一年,血脉深处因他而起的阵阵悸动,又开始复苏。如同又回到了他刚刚失踪那段,自己日思夜想,想得都是他俊朗的容颜散漫的笑容,想得心都要碎掉。
百般激烈的情绪,悄无声息交织心头,破月脸绷得铁青,甚至未察觉到,自己正目光愤恨的死死盯着步千洐。
约莫从未在她脸上看到如此狰狞的表情,他二人都是一愣,随即不约而同别开目光,跃下屋顶。
慕容想起一事,忙道:“大哥,我先带你去见靳断鸿。”
他提到师父,破月这才回神,也点了点头说:“对!马上去。”
步千洐震惊道:“师父、他老人家没死!”
慕容点头,步千洐将他手一抓:“快走。”
破月抢上一步:“我也去。”
步千洐看她一眼,没吭声。慕容仿佛听到心头有人重重叹息,口中却缓缓道:“这一年来,都是月儿在照顾靳前辈。她如今是靳前辈的关门弟子。”
步千洐和破月都沉默着。一旁的赵陌君见状急了:“我也要去!”
步千洐这才注意到她穴道被封,看一眼破月,走到赵陌君面前,抬手为她悉数解开,不待她扑倒自己怀里,将她衣领一提,跃上屋顶道:“等我片刻。”说完两人已不见踪迹。
破月一直盯着他们消失,心头有些不甘,双腿却又似千斤重,不能追上去。
慕容将她神色看得分明,心底那个巨洞,仿佛被人重重打了一拳。他恍恍惚惚的想,大哥回来了,太好了。他应该很欢喜很欢喜的。
只是,他以为能等到的,原来还是等不到了。
☆、58
58、v章
步千洐将赵陌君带到无人处,正要说话,赵陌君已恨恨骂道:“步千洐你混蛋!”
步千洐沉默不语。
赵陌君看着他英俊的容颜,心头一痛,又骂道:“那个小贱人……”
话音未落,步千洐已是脸色一沉,声音也带着几分冷冷的薄怒:“再叫我听到你骂她,休怪我恩将仇报。”
赵陌君话骂到一半,又憋又怒,咬牙切齿,眼圈一红,大滴大滴眼泪掉下来。
步千洐别过头不看她,淡道:“你走吧,别再跟着我。”
“我不!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不能丢下我。”
步千洐今夜本就忍了又忍,闻言也火了:“你要在下赴汤蹈火,绝不推辞。但要我喜欢你,这辈子都不成。休要再纠缠,叫人生厌!”
赵陌君不是第一次听他如此绝情,可今夜只觉得格外难过。她终究是个姑娘,刹那只觉得万念俱灰羞痛难当。她死死瞪着步千洐,片刻后,却鄙夷的笑了。
“我还以为你是大侠、大将军,却原来是口是心非的伪君子!到如今你居然还喜欢她,喜欢自己的弟妹!天下还有比你更可悲、更无耻的人吗?哈哈哈,步千洐,她已经不喜欢你了,你看她和诚王多么相配?整个帝京的人都知道他们夫妻情深,哈哈哈……”
她话说得狠辣,字字都戳在步千洐心窝上,令他无法反驳。
但她终究也是伤心人,一边哈哈大笑,一边抹着眼泪。到最后,竟是泣不成声,足飞奔,很快便不见踪迹。
步千洐静立片刻,低头只见冬夜积雪未化,于月色下盈盈生辉、寒气逼人。他缓缓蹲下,抓起一把雪,三两下便捏成个小雪人。大概是熟能生巧缘故,这雪人竟是眉目分明、憨态可掬。他静静将它捧在掌里望了会儿,放在道旁树下。
步千洐回到小宅时,慕容和破月已骑马在门口等候。护卫牵了匹马给步千洐,他和慕容很快策马行在前头,破月隔着半丈紧随其后。他二人说着靳断鸿的近况,破月听着他低沉的嗓音,忽的想到冬夜里冰封之下的大河,缓澈动人,却再难接近。
很快便到了靳断鸿休养的宅子。步千洐三两步抢进去,推开内室的屋门。破月和慕容紧随其后。
烛火摇曳,床上的老人原本阖目沉睡,骤的寒风灌进屋子,他咳嗽两声,睁开眼,看清眼前人,登时惊喜交加。
“千洐!”他挣扎着坐起来,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步千洐“扑通”一声跪倒,连磕重重的响头。破月见状连忙抢过去,扶住靳断鸿枯树般的身体,轻抚他的背。
外间守着的仆童立刻送来热水和煨好的汤药,靳断鸿却摆摆手:“不必再喝了、哈哈!”眼圈却已红了。
步千洐亦是双眸含泪,起身在他另一旁坐下,抓住他的手:“师父,小容已都对我说了。徒儿不肖,不能侍奉跟前。今后徒儿自当陪伴师父,让师父快些好起来。”
当日在无鸠峰上,步千洐虽然同意将靳断鸿囚禁,但终是出于民族大义。
昔日他与靳断鸿师徒情深,几乎相当于半个父亲。此时又听小容说皇帝已经审问过他、并未定罪,而他随时会撒手人寰,步千洐自然放下对君和国的敌意,全心全意。
靳断鸿听他言语真挚痛切,笑道:“你不要自责,这一年来有月儿照顾我,我过得很好。现下……你不是我的关门小弟子了,咳咳,她才是。”
步千洐和破月都没吭声,靳断鸿喘了口气,看着他们身后的慕容:“诚王,我有话想对两位徒儿说。”
慕容看着他二人一左一右,同时扶着靳断鸿,这幅画面略略有点刺眼。他点点头,转身出屋回避。
他走了,靳断鸿先是眉目慈祥的看着步千洐:“千洐,你的眼睛可大好了?”
步千洐在师父面前不愿隐瞒,便将这一年的遭遇,清楚说来。只是提到菜农说,简单带过;也不提自己曾经到过帝京的事。破月听他亲述手脚筋被人挑断,还是心头剧痛,默默望着他。他几次与她目光交接,都是波澜不惊的移开,仿佛当她隐形。
靳断鸿听完,喜道:“极好!不知是哪位高人,你这孩子,终究……咳咳,福泽深厚。”他老于世故,早将两个徒儿尴尬神色收在眼底。虽他劝过破月跟诚王好好过,但每次破月都只说:我要等阿步。此刻真的见到徒儿回来,他的心自然还是偏向步千洐多些。于是他将两人手一抓,重叠到一起。
两人都未料到他有如此举动,微微一惊。破月没动,步千洐却要抽手。靳断鸿手劲一紧,虽力道不大,步千洐却不敢硬抽了。
破月的手背与他的掌心相贴,明明平静而无声,她却分明感到一股强烈的悸动,从肌肤相贴的地方,重重袭向她全身、袭向她的心头。这种感觉她已经很熟悉,只关于步千洐。
而步千洐神色却淡淡的,看不出任何表情。
靳断鸿轻咳道:“千洐,今后你要好好照顾小师妹。”
步千洐点头道:“师父放心,我自当如兄长般照顾她。”
破月不吭声,心头冷。
靳断鸿神色已有些疲惫,又道:“你们答应我一件事。”
“师父请讲。”两人齐声道。
靳断鸿闭了闭眼又睁开,脸上浮现柔和的神色:“叶落归根,你们将我的骨灰送回君和国赤刀门。我也希望……你们去君和国看一看,看看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国家……看看,我的故国……”
步千洐和颜破月都是一怔,谁都知道两国之间闭关锁国、天堑难越。未料靳断鸿却希望两人跋涉千里,去敌国送骨灰。
靳断鸿见两人迟疑,眼中渐渐泛起泪花:“只有去看了才知道……千洐,月儿,没人天生喜欢战争,我的民族,比你们想象的更希望和平……去看一看,告诉无鸠峰上每一个人,我没有……撒谎……天下,明明可以……太平……”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低不可闻。步千洐猛的反应过来,反手抓住他脉门,只觉沉静无声,哪里还有气息?
破月也察觉了,骇然抬头望着面容安详却死不瞑目的老人,呆滞不语。
“师父!”破月一把抱住靳断鸿的遗体,眼泪滚滚而下。步千洐沉默的抓着靳断鸿一只手,终是在床前跪倒,重重连磕数十个响头。
屋外的慕容听到破月哭声,推门冲进来,一眼望去,已全然明白。破月哭得泣不成声,他缓缓走过去:“大哥、月儿,节哀……”
破月自穿越到此,还是第一次遇到父亲般的长辈,又对自己倾囊相授。所谓国仇家恨对她来说只是狗屁!此刻她只觉得天地昏暗、是非曲折太不公平。慕容一走过来,她便抬臂抱着他的腰,埋在他怀里,大哭起来。
慕容一动不动,双手轻轻环住她的肩头。
步千洐额头鲜血直流,看都没看他二人,将靳断鸿的尸身抱了起来,转身往门外走。
直到天亮,三人才将靳断鸿妥善火葬了,携带骨灰,回到了诚王府。一进府门,步千洐便道:“小容,陪我喝酒。”
破月原本走在慕容身旁,闻言脚步一滞。慕容点点头,对破月道:“你先回房睡。”
破月头也不回,走进了内室。
慕容叫人在花园中摆了酒席,又将最好的藏酒统统拿了出来。步千洐失踪这一年,天知道从来两袖清风的他,搜刮了多少美酒,只为某年某月某日,大哥回来痛饮。今日这个愿望终于实现,他心头亦是豪气顿生,因破月而起的悲伤,也暂时置之脑后。
两人对饮一向沉默而实在,顷刻便干掉了两坛。常言道酒不醉人人自醉,今夜对两人而言更是如此。不多时,慕容已满脸绯红、眼神迷离,呆呆笑着,抓起长剑,便开始在花园里狂舞。
“大、大哥,你瞧我剑法……可、可有精进?”他又有些沮丧,“我如今、已不是月儿的对手……皇兄若是知道了,又会、说、说我夫纲不振……”
步千洐原本醉眼朦胧,淡笑靠在榻上,看他使剑。闻言神色微滞,并不作答。
慕容舞了一会儿,将剑一扔,抓起酒坛咕噜噜喝了许多,这才躺下道:“大、大哥,你要还要去军中吗……”
步千洐答道:“师父让我去一趟君和国,我去了就回军中。”
慕容呆了片刻,应道:“极、极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步千洐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慕容又跟他喝了一坛,忽的将酒坛一放:“月儿……也去吗?”
步千洐眸色微沉:“她不必去。”
慕容点点头,手枕在案几上,人趴了上去。步千洐以为他已倒了,便不再言语,静静独酌。
忽听他闷闷的声音传来:“大哥……你带、带月儿走吧。”
步千洐捏着酒碗的手一顿,一口饮尽。
慕容又道:“我、我亲过她。对不住,我亲了她,可她……也是不愿意的。对不住,她本就与你定情,清心教说、说你死了……我以为……”
步千洐猛的想起那日山间所见,慕容低头亲吻破月的样子。他再听不下去,狠狠将酒碗往地上一砸,一把抓住慕容的肩膀,将他提起来。
慕容全身一抖,呆呆望着他。步千洐眸色阴沉无比,一字一句的道:“那如今呢?她心中没有你吗?你心中,难道没有她吗?”
慕容望着他,眼眶湿润了,迷迷糊糊只觉心头剧痛。
步千洐手一松,将他往榻上一丢,决然道:“这种混话,今后休要再提。她是你的妻子,与我再无瓜葛。”
片刻后,步千洐才转身,回头一看,却见慕容已趴在榻上,睡得人事不知。
步千洐望着义弟,如何不知他的赤诚心意?心头涌起深深的爱怜,他将他扛在肩头,走向内室。
王府侍从们早得慕容嘱咐,知他是王爷义兄,此时见他光天化日扛着王爷,往王爷王妃的寝室走,也不敢多问。
步千洐问明方向,穿过庭院,一直走到最深处的大屋。只见窗户透过几丝火光,里面的人还没睡。
他心头黯然,想步千洐啊步千洐,你终究……还是想在走之前,见她最后一面。
她敲了敲门,破月平静的声音响起:“进来。”
他走进去,不看满室精致奢华,不看破月的眼神。
破月没料到他会送慕容回来,微微一惊。见慕容醉如烂泥,习惯性的想要上前接过,可看到步千洐冷漠的脸色,却又停步不前。
步千洐见她不动,径自越过她,走到床边,刚把慕容放下,慕容便睁开眼,迷蒙的看了一眼,低喃道:“我、我不是睡这里。”
而后不待步千洐反应过来,一个翻身,便掉在地上,似乎这才安心,抱着被子,面带笑容。步千洐这才注意到,床边地上铺着层厚厚的褥子。很显然,两人并不是第一日分床而睡了。
破月沉默片刻,蹲下将被子从慕容手里扯出来,好好的替他盖上。
慕容睡得迷糊,一睁眼看到了破月,惊喜的嘟囔道:“月、月儿……你也来喝酒了?”他轻轻抓住破月的手,破月一挣,立刻松脱。步千洐站在边上看得分明,别过头去。
慕容却浑然不知东西南北,痴痴看着破月,缓缓道:“月、月儿,你跟……大哥走吧……”
破月身子微微一僵,柔声道:“你醉了,快睡吧。”
慕容摇摇头,一抬头又看到步千洐,忽的浅浅笑了:“月儿、是、是大哥的,月儿是大哥的……”
步千洐和破月都不动,也不做声。
慕容再次轻轻抓住破月的手,痴语道:“她是大哥的,不是我的……我以为能等到的,原来等不到了……”
破月听得心头绞痛,紧紧握住他的手,抵在自己额头,眼泪掉了下来。步千洐亦是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弟妹,照顾好小容。”
破月心头狠狠一抽,却见他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大踏步出了屋门。
冬日的早晨日光淡薄、清寒逼人。步千洐从马厩牵了匹马,夺门而出。他穿过冷寂长街,越过巍峨城门,孤身一人,头也不回的往北去了。
☆、59
59、v章
慕容醒来的时候,已是黄昏。
这一年来,他还未醉得如此酣畅淋漓,虽觉头疼欲裂,可亦隐隐有种泄后的快意。
他抚着头从地上坐起,一抬眸,却见破月背对自己,站在窗前。
慕容微微一怔。
昨夜酒后说了什么,他全然不记得。但见破月一身黑色劲装,桌上更是放着鸣鸿刀和一个包袱,心下一沉。
他摇摇晃晃站起来,破月听到动静,转身快步走过来扶住他:“知不知道昨天你们喝了多少坛?傻子。”
慕容微微一笑,侧头望着她:“大哥呢?”
“他今早便走了。”破月给他倒了热茶,头也不抬的答道。
慕容的笑容便有些干涩:“那你……快些去找他吧。”
破月顿了顿:“嗯,我一会儿就走。”
慕容低头看着杯中明晃晃的水面,宿醉的感觉又袭上来,他的头阵阵沉,勉力道:“正该如此。月儿,大哥为了你颠沛流离,受尽折磨。现下他约莫是有些心结,你多些耐心,不要生他的气。昨晚我问了他,他与那赵姑娘,并无瓜葛,你莫要放在心上。”
破月看着他:“别说了,我都知道。我走之后,你要好好的,少喝酒了,不要太辛苦。”
“嗯。”慕容只觉得头仿佛要炸裂,笑容也有些恍惚了,“那是……自然的。你说的,我都会记得。”
破月见他有些失魂落魄,胸口一堵,却终是狠下心肠道:“那我走了,你保重。”
她深吸一口气,抓起桌上的包袱和刀。慕容见她转身欲行,头疼的更加厉害,心也抽痛难当。在他意识到之前,他已伸手抓住了她,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破月被他搂得死紧,身僵如铁。他将头深深埋在她肩窝,猛的抬头,低头便要朝她的唇吻上来。
破月呆呆不动,眼睁睁看着他的俊脸俯下。两人几乎脸贴着脸、鼻挨着鼻。慕容瞧着她苍白的脸,猛的清醒过来,心想,慕容湛,你口口声声说要让给大哥,现下又在做什么?!
他的唇险险一偏,从她脸颊擦过,骤然松开她,他深吸一口气道:“对、对不住。”
破月不知要说什么。
慕容垂头站了片刻,忽的拿过她的剑和包袱,牵起她的手。
破月已然平复下来,抬头冲他甜甜一笑。他亦微笑着,牵着她一直走到王府大门。管家牵了匹最好的马过来,慕容将她的包袱都放在马背上,望着她上马。
两人凝望一阵,破月缓缓道:“那我去了,小容。”
慕容点点头,终是松开一直被他紧握的手,微笑道:“保重。”
破月不忍再看,扬鞭策马,顷刻便已奔到巷子尽头。终究还是舍不得,转头一看,却见朱红的大门前,慕容挥开管家,一手撑在门廊上,一手扶额,高大削瘦的身躯,有些颓唐的佝偻着。微微抬起的脸上,凤眸暗沉如水,默默遥望。
破月心尖一抖,生生压住掉头回转的强烈冲动,“驾”一声,策马跑远。
***
出了潼关,越往北走,越荒芜。即使是晴日,天空的蓝也是浅浅的,透着蒙蒙的苍白。地上的积雪足有尺厚,将所有土丘、田地覆盖得了无痕迹。行人若是抬眸望去,只见天地间茫茫一片。
步千洐策马缓行,时不时提起酒囊喝上一口。冰凉的酒,入喉之后渐渐灼烈,他趁着醉意,回头一望,果见那一人一骑,隔着数步的距离,远远跟着自己。
去往边境只有这一条路,也难怪她能寻到自己。三日来他对她不理不睬,她却一直追随。步千洐捏紧酒囊,抬头只见前方一片光秃秃的树林,村舍林立,他便策马疾行,进了村子。
刚寻了客栈坐下,片刻后,便见客栈薄薄的木门又被人推开。她脱下斗篷,抖了抖上面的雪,递给小二,面沉如水走进来。
北地荒芜,客栈里只有四五桌客人。见到她的容貌,俱是一静,一时竟无人说话。小二更是迷迷瞪瞪捧着她的斗篷,结结巴巴道:“姑、姑娘,住店还是打尖?”
她眸光淡淡扫过步千洐,走到他对面桌子坐下,抬眸对店小二微微一笑,低声道:“他是住店还是打尖?”
她声音极低,步千洐却听得分明,垂眸不语。店小二早也见到步千洐英武不凡,这客栈也经常有走南闯北的侠客路过,他心下了然,低声答道:“住一日。”
破月点点头,掏出碎银,正要吩咐小二,忽听步千洐低喝道:“小二,拿酒来。”
小二还是觉得步千洐难伺候些,朝破月道了声稍候,冲到柜面上抱了坛酒来。步千洐打开闻了闻,点点头,抬手一摸荷包,却觉已空空如也。
他一年来跟师父学艺,本就清苦。之前也是因师父留下书信,说已没无可教,叫他离去,他才只身前往帝京。从慕容府中离开时,他也没什么盘缠。身边一点碎银,这几日竟是不知不觉用了精光。
眼见小二抱酒立在面前,步千洐老脸一红,笑道:“伙计,跟你打个商量。”他将佩刀解了,扔在桌上:“这可当得酒钱?”
这刀是步千洐当日营救破月时,顺手从一名军官手里夺的。刀柄精致、刀锋偏利,倒是把难得的宝刀。小二也不敢得罪这些江湖人士,拿起刀一看,点头道:“我去问问掌柜。”片刻后回转,还送了两碟小菜。
破月将一切看得分明,也不动声色。小二复又跑到她面前,殷勤道:“姑娘要些什么?”
破月笑:“你们店里最拿手是什么?最好的酒是什么?”
小二欢喜的抱了一大堆菜名酒名。
破月点点头,从包袱中摸出一锭银子,“哐当”丢到桌上:“菜全上了,一样两份,酒来五坛。”
她声音不小,虽平平静静的语气,但正因为淡定,反而显得比飞扬跋扈更加嚣张。一时店中客人全看过来。有的低头窃语。破月将他们的对话听得分明,也不抬头,自顾自喝茶。
步千洐举着酒碗,亦是垂眸不语。心里却想:她想干什么?看我喝不起酒,故意点一桌酒菜给我?可我已决意离开,岂能吃她的酒菜?叫她徒生念想?
不多时,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来,一桌竟然不够摆,小二又推了张桌子过来。
这下客人们都有些兴奋起来,频频朝破月看过来。小镇本就淳朴开放,很快便有村民聚集到客栈门口,看这个神仙般的小美人,到底要干什么。
破月目不斜视,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吃着。她在诚王府锦衣玉食,这乡村客栈虽说是拿手菜,但都是鸡鸭鱼肉大腥大荤,口味极为粗放,她如何吃得惯?勉强吃了一小碗饭,也就饱了,拿出手帕擦了擦嘴。
众人见她菜几乎没动,酒更是没开封,不由得议论纷纷。终于,邻桌一名高大的男子笑嘻嘻的走过来。他亦是江湖人打扮,眉目端正、人高马大,倒也有几分豪气。
“小姑娘,点这一桌酒菜不吃,真是浪费啊!”那男子瞧她一身贵气、神色冷漠,倒也不敢太冒犯,看她几眼,便盯着酒食。
破月目光瞥见步千洐亦抬头看着这边,心念一动,柔声笑道:“大哥,你也想吃?”
原本要那男子当众承认自己嘴馋,颇有些为难。但面对是这么个娇滴滴的美人,那男子倒也不觉尴尬,反觉能与她同桌而食,也是缘分。遂点头道:“饭菜无所谓,只是可惜了这酒。姑娘若是不喝,在下愿意代劳。”
破月笑道:“来者便是朋友,大哥既然嗜酒,这一桌酒菜相赠又有何妨?不过呢,我有个仇家,对我特别不好。大哥若是够朋友,便……”
那男子道:“你仇家在哪里,大哥替你教训他!”
破月摇摇头道:“你打不过他的。我也不要你打他。你若是够朋友,便替我骂他一句,也算解我心头之恨,可好?”
众人听得出神,一片哗然。那男子哈哈笑道:“姑娘真是有趣。那人得罪姑娘这样的妙人,别说骂一句,骂一万句,在下也愿代劳。请问——如何骂?”
破月淡淡瞥一眼依然垂眸的步千洐,笑道:“就骂‘步某人狂妄自大、始乱终弃’吧。”
话音刚落,忽听一阵猛烈的咳嗽。人群中有人望过去,却是坐在美人对面的青年,被酒呛得满脸通红。原本大伙儿还没注意到他,此时才觉他生得极为英俊,顿时人群愈涌动起来。
破月见步千洐呛到,只觉得身心舒畅。对面男子见她眉梢眼角都是笑意,亦注意到破月对面英挺逼人的步千洐,心头倒也明白了几分。他哈哈大笑道:“莫非这步某人是姑娘的相好,放着这么好的姑娘不要,始乱终弃,真是瞎了眼啊!”他提起一坛酒,朗声大骂:“步某人狂妄自大、始乱终弃!实乃我辈男儿的耻辱也!”抬头痛饮。
兴许是他骂得太气壮山河,已经挤进客栈门口的村民中,有年轻小伙子们开始热烈的鼓掌。
破月一抬眸,却恰好与步千洐目光撞上。却见他微红着脸,单手提着酒坛,神色还是冷冷的,但多多少少添了几分尴尬窘迫。
很快,门口一个挺拔的青年走到破月面前:“姑娘,我要是骂了,是不是也能坐下喝酒?”
“当然。”
“步某人狼心狗肺、猪狗不如、奸/淫掳掠、丧尽天良!”
“咳咳咳——”这回换破月被茶呛到了,毕竟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方才那男子的眼力价。悄悄抬眸,却被青年挡住,看不清步千洐的表情。
“步某人榆木脑袋、好吃懒做、不知好歹!”邻桌的大汉端走了一盘鱼。
“步某人口中生疮、脚底流脓、嘴巴还很臭!”只有桌子高的黑脸村娃,抓走了一只鸡腿。
“步某人蠢笨如猪、忘恩负义、生儿子没屁/眼!”一名农妇抢走了一坛酒,破月一怔,觉得不妥,反手飞出一只筷子,酒坛“哐当”掉在地上碎了。
客栈里骂声一片、热热闹闹、人人喜笑颜开。
破月望着面前杯盘狼藉、人潮涌动,忽觉意兴萧索。她默默站起来,走到无人的角落,却觉他的位子已空了。再看向楼上,却见他黑色衣袂一闪,房门已然紧闭。
是夜,客栈里寂静无声。小二点一盏烛火,伺候掌柜在一楼桌前伏着算账。破月推开屋门,站在廊道里,忍不住又看着旁边的房间。
她自然让小二安排住在他隔壁。可他一晚上寂静无声,令她越的不舒服起来。
自从重遇步千洐,她心里就被他点起了一把邪火。每当他靠近或者疏离,那邪火都会“啪”一声,自个儿熊熊燃烧起来。
明明这一年来,她遇到什么事,都是淡然若水,哪怕那日被颜朴淙所擒,她心里都是淡淡的,好像一切都无关紧要。可这几日只是远远看着他在马上挺拔的背影,都让她冲过去将他扯下马的冲动。
起初她是不明白。可如今望着他紧闭的屋门,心头又狂躁不已。她就忽然明白了,那邪火是什么。
是**。
她想要得到他,重新得到他的**。
那跟与慕容的温柔依恋完全不同,自从他甘愿为她赴死后,她心里这把火,就从未熄灭过。
那是她对一个男人,一个她爱的男人,求而不得的**。
纵然他的退让叫她恨得牙痒,可想起昔日他的深情厚谊,她还是不想放弃。
这么想着,她又忽然释然了。眼见店小二抬头殷勤的望着自己,她眼珠一转,朝小二招手。
***
月上眉梢,步千洐并未睡着。
他只是静静躺在床上,明明收敛心神,隔壁房间的动静却清清楚楚传进耳朵里。
她在床上坐下,又站了起来。
她来来会回走动。
她叹了口气。
她又倒在床上,也许还滚了两圈……
步千洐并未察觉到,自己嘴角泛起的笑意。也只有隔着一堵墙,他才能静静的听着她的动静。这么近,又这么远。
“啊——”一声娇弱的惊呼。
步千洐几乎是立刻从床上弹起来,一下子冲到门口,却又停住不动。
那间屋子里的破月将他的动作听得分明,心头又甜又涩,只得再接再厉,朝门口的小二打了个手势。
小二点点头,冲到步千洐门口,“砰砰砰”敲门:“大爷、大爷!快开门!”
步千洐拉开门,却见小二一脸焦急:“大爷,隔壁的姑娘被蛇咬了!不知是谁放进她房间的,小店,小店没有伤药……”
步千洐眉头一沉,心想莫非是颜朴淙的人?抑或是有江湖人士认出了她是当日无鸠峰上的女子?他一把推开小二,冲进她的房间,赫然见到破月坐在床上,双手抱着左小腿,脸色苍白,一头冷汗。
步千洐冲到她面前,动作只微微一滞,抬手便要抓她的腿:“我看看。”
破月泪水汪汪,咬着下唇,侧身一避。
步千洐毫不迟疑,身手如电擒住她的双手,再将她左边脚踝握住。
手指触到纤莹如玉的脚踝,依然如记忆中那般,令人窒息的柔腻温软。步千洐浑身一震,强自忍耐,沉着脸在她面前蹲下,却见肌肤如雪光滑,哪里有蛇咬的伤口?
步千洐心头一松,忽的反应过来,一把松开她的足。只是指间那细腻柔软的触感,仿佛轻纱层层缠绕,从此挥之不去。
他起身欲行,却听她的声音微不可闻传来:“阿步……不要走……”
他身子一僵,缓缓回头。
只见她瘦小的身子微微蜷着,双手抱着双膝,头搁在膝盖上,看起来就那么一点点个人,格外的孤弱无依。
她泪汪汪的望着他,一双大大的黑眼睛实在楚楚动人,像足了被人遗弃的小狗。兴许是见他还是没反应,她试探的伸出几根小小的手指,抓住他一方衣角,轻轻摇了摇,又摇了摇。
步千洐如何不知她的意图?
以前她在他面前,从来粗放、随意,有时还会强硬不听话。今日刻意做出可怜姿态撒着娇,只为叫他心软。
可他就算心知肚明,面对着这一年来只在梦里能见的娇弱人儿,他还是无法抑制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正满心酸涩恍惚,她却又开口了。只是那柔得随时要化掉的甜软嗓音,竟也染上几分少女的痴痴情意:“你说过的,咱俩日日在一起,时刻不分开。你怎么能赖账呢?咱们若是分开了,你是孤零零一个,我也是孤零零一个,没人陪伴,也没人怜惜,阿步,你忍心吗?”
☆、6o
6ov章
夜色再暗,也暗不过步千洐的眸色。
破月的目的虽是让他心软,却也真情实意。此时见他一言不将衣角抽离,破月的心头一股寒气上涌。
“颜破月,我对你已无情意。”他盯着她缓缓道,“望你就此回头,君和之行,我一人足矣。”
破月从未恋爱,也从未被人如此直白的拒绝过,刹那只觉脑子里一片空白,反反复复只有他那句话回荡:
我对你已无情意。
颜破月,我对你已无半点情意。
“我与慕容并无夫妻之实……”破月颤声道。
“住口。”步千洐面色阴沉得叫她心底再次寒,“小容对你一往情深,你既已嫁他,今后须得好好待他,勿要辜负。”
破月心头一沉,隐隐生疼间,忽然就明白了。
原来,不是因为误会。
是因为兄弟情。大男人的兄弟情。
原来,步千洐对一个女人绝情的时候,可以绝情到这个地步。
“哈,步千洐!”破月全身冷,声音抑不住的颤抖,“你把我让给他?你把我让给慕容?你是我什么人?你有什么权利让?你凭什么替我和慕容做决定?我以为你是误会,以为你也没忘了我。却原来你是为了慕容?我在你心中算什么?好!你不要就不要,不要就拉倒,我等了你一年,仁至义尽!君和国我去定了,不用你管!”
她虽言辞狠厉,说到最后,却也是带了哭腔。步千洐还是头回见到她如此咄咄逼人,只觉得原本已麻木的心肝,再次因她的绝望透顶,搅得阵阵刺痛。他一刻也不想呆在她身边,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步千洐回到房间,未作丝毫停留,提起包袱,出了客栈,策马疾行。此时正值四更天,夜色凄迷、大雪铺天盖地。他冲得很快,可颠簸的马背、灰白的天地,茫茫仿佛望不见尽头。
步千洐的心,忽的就如面前一朵朵孤单单的雪花,摇摇晃晃、碾落成泥。
他原以为,已经不在乎的。
山中一年,每日废寝忘食,心头对她的念想,也一日日淡了。待及那日见到慕容湛亲吻破月,他更是死心的彻底。
慕容湛是何等矜持隐忍的人?步千洐比谁都清楚。能让他主动亲吻,只怕已爱到了骨子里。
步千洐当日武功俱废,自觉没办法保护破月。回想当日破月如果不是跟着他,又怎么会在无鸠峰上差点坠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思前想后,下定决心将破月托付给慕容。如今又见慕容对她暗生情愫,他做大哥的,当日既然已决意退出,如今岂有过河拆桥、横刀夺爱的道理?
所以这次他回帝京,便已打定了主意,看一眼便走。
只是他步千洐一年时间便能得高人真传、练成独步天下的武艺,却哪里参得透情字?在诚王府外只望了她一眼,便足足有十来日心神恍惚。
那感觉是极淡的,已无当日的热烈缠绵,只是极淡的。仿佛每时每刻都会想起她,想起她静静站在雪地里,想起她略带失望和叹息的声音:“送他一壶酒。”
曾几何时,调皮而坚强的月儿,也会有这样落寞的声音?
于是他故意忘了自己看一眼便走的决心,诚王府、军营,他跟着她,只想着远远瞧上她一眼。
新年,他给自己的底线是新年。过完除夕,他便重返军中,再不回头。
未料颜朴淙忽然难,教她察觉了自己的身份。
想起方才她可怜巴巴朝自己撒娇的样子,步千洐只觉得心头又甜又痛。可他能如何?慕容那晚念叨着“月儿是大哥的,不是我的”,直直要捅入他的心里去。慕容待他如此赤诚,强忍一腔爱意拱手相让,他又岂能对他不住?
思及此处,他心意越坚决,心想月儿对小容也不是全无情意。而她跟自己在一起的时间也短,当时她便说过,不一定跟自己成婚生子,她对自己的感情,自然也未到海枯石烂的地步。
假以时日,她必定回心转意,夫妻俩琴瑟和谐。而他本就孤儿一个,就此混迹军中浪迹天涯,只要知道他们平安幸福,又有何妨?
夜色孤寒,一骑绝尘,头也不回往北去了。
行了半个晚上,天色微亮,便至一处荒芜山林中。北部的林子都是秃秃的,望不见尽头的黄色冻土,被大雪覆盖得结结实实。步千洐行了几步,忽听林子四个方向俱有马蹄声隐隐传来。
是冲他来的。
他索性停步不前。
他学成下山,只与颜朴淙和颜破月交手过。与颜朴淙一役,直打得他如鱼得水心花怒放,只可惜两人不相伯仲,要当场教老乌龟毙命,却也是不可能的;与颜破月对战,他根本就恍恍惚惚,一心一意看她,哪里还记得拳脚招式?
所以此刻的他,宛若刚出鞘的宝剑,需要磨练,需要交手,需要从对战中,将一身武艺练得越纯熟。此时听到意欲偷袭的四人,虽功力不弱,却连破月也比不上,他略有些失望,但也是聊胜于无了。
果然,等了片刻,便见四骑缓缓从前后左右步出。只见他们都骑着黑色骏马、穿着红黄蓝绿四色衣衫,脸上戴着四色鬼怪面具,狰狞而古怪。
“好狂的小子。”穿红衣戴红面具的道,“居然敢等在这里?小子,我问你,是不是也是冲那个人来的?”
黄衣人道:“大哥,休要与他废话。这是咱们漠北四魅的地盘,岂能再多一个人分食?”
蓝衣人尖声笑道:“不错不错。女人只有一个,如今合伙的已有数十人,每人一个月只分得两日,不能再加了。”
步千洐虽一直关注武林动态,但对着极北之地的武林势力,却是知之甚少。此时听他们说到“女人”,倏地一惊:莫非他们盯上了月儿?
步千洐不动声色试探道:“四位大侠,我自往北去,如何挡了你们的道?”
绿衣人最矮小,“咦”了声道:“大哥,他说得对,那人在‘云福客栈’,他不是冲他去的!”
步千洐听到这里,哪里还有迟疑?颜破月正是住在“云福客栈”!只听那红衣大哥道:“既然如此,小子走!勿要回头。”
步千洐点点头,伸手摸刀一空,这才想起已经典当在客栈。不由得也想起方才她胡闹叫众人骂自己的恶作剧,心头恍恍惚惚一荡。
四人见他沉默不语,正要作。他抬头冲他们淡淡一笑:“四位大侠,我改变主意了。”
半柱香后。
红、黄、蓝三人伏尸在地,面目狰狞。步千洐单手拖着绿衣人的脖子,神色阴戾:“仔仔细细说。漏了一点,我即刻将你五马分尸。”
绿衣人早吓得魂不附体,颤巍巍道:“大、大侠!别杀我,我都说!去、去年无鸠峰武林大会的惊天一战,大侠可知道?”
步千洐不耐烦:“说重点!”
绿衣人急道:“漠北二十四侠,在各处都有眼线!那人丹一踏入漠北,便被‘蛮熊’的手下盯上。‘蛮熊’、‘独眼笛仙’,好几路人马,都是当日从无鸠峰上逃生的,认得这人丹。大伙儿约定今日傍晚,在云福客栈动手!”
步千洐沉思片刻道:“人丹在漠北的消息,还有谁知道?”
绿衣人摇头:“知道的今日都会去。大伙儿怕、怕中原人士得知,故行事极为低调,一旦、一旦擒得,便藏在漠北……”
步千洐点点头:“极好、极</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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