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三章 猪年生小猪(2 / 2)
“陛下三年前力赞谢迁谢大人所上奏章,言理应行三年之丧,沐圣德,戒骄淫,不许众人再提充实后宫之事。而眼下早已过了先皇的三年丧期,陛下却迟迟不纳妃,如此又是何意?陛下嗣位三年而无子嗣,于立大本稳人心都极不利。请陛下以我大明社稷江山为重,慎选良家女以充六宫。”王恕板着脸道。
王恕是个出了名的能臣,以前在地方上做官的时候,都是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但他也是有名的爆脾气,清正刚直自是不必说,还天不怕地不怕,以前做地方官惩奸除恶的时候从来都是逮谁办谁,全然不怕得罪人。先帝自是不会喜欢用这样的人,之前一直让他在地方上打转。王恕是在陛下登基之后才当上京官的,而且一来就被请上了吏部尚书这样位高权重的位子。
王老爷子已经七十多岁了,可是依旧精神矍铄。以前不怕皇亲贵胄,如今也不怕皇帝,跟皇帝叫板照样中气十足。以古稀之年往那里一站,活像爷爷训孙子似的,虽然他的初衷是好的。
王恕所言是大家的心声。这两三个月以来,大小朝臣几乎是一拨一拨地或上奏或面奏,嘴皮子都磨破了,圣上却始终没有半点要纳妃的意思。
王恕不是第一个在朝堂上就此事进谏的。时不常地就会有性急的大臣在上朝时跳出来催促,甚至当面直斥的也不是没有。或许是因为祐樘自登基以来从不对大臣施以廷杖之刑,臣子们胆子也壮了一些。
众人都想看看陛下这次又要如何应对,遂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了金台。
刘吉知道皇上不喜欢提起这个,自然不会搀和。他恨王恕恨得牙痒痒,倒是更想看看皇上能忍他的倔脾气到何时。朝班之中的大臣多半都就此事劝谏过,俱是无果,此刻也都等着圣上的反应。
祐樘并未动气。纳妃的呼声从来都没有中断过,今日只不过是又换了一张嘴说出来而已。
帝王之家无家事,充六宫散枝叶是大事。他很清楚,就算他放话出来说谁再劝他纳妃就治谁的罪,也还是会有不少言官直臣不怕死地犯谏,不管是出于真心还是为图好名声,总之只会越闹越凶。
他们说的那些大道理他早就考虑到了,甚至连可能出现的各种状况的应对之策他也尽皆思虑周详。他当初便知道以他的身份要守住一世一双人有多难,但他从未畏惧过,心意始终坚定。他已经做好了跟臣子们在这个问题上长期周旋的准备,反正他多的是说辞,看他们能催到什么时候。
在其他事情上他可以虚心纳谏,但在此事上,却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朕当初确实曾言三年丧期内任何人不得提纳妃之事。但,”祐樘眸光一转,“朕可曾说过丧期一满就纳妃?”
众臣愣愣地面面相觑,王恕也是一怔。
大臣们心中顿时惊呼上当——合着这三年,我们都被耍了???
同为左春坊左庶子的谢迁和李东阳都曾做过东宫讲官,多少知道些陛下的脾气禀性,此时回过味儿来后都是一笑。尤其是谢迁,将三年前陛下嘱咐他的事情与之一联系,心里更是感慨连连。
回过神来的王老爷子也发觉自己被忽悠惨了,可他依旧不放弃据理力争,沉着脸道:“陛下虽然未曾说过,但江山继统乃是大事,岂可轻忽?何况天子纳嫔御实六宫,自古皆然,陛下独中宫一人,不但有违古制,且恐有外戚之患,陛下三思!”
王恕说外戚的话不是没有出处的。自他登基以来,张家两兄弟仗着自己是皇后的胞弟,小小年纪就飞扬跋扈。他私底下警告一次他们就收敛一阵子,过段时间依然我行我素。漪乔回来之后基本没怎么出过宫,对这些并不知情。金氏倒是进过几次宫,但总是不可能说起这些。
他如今对张家两兄弟都是小惩大诫,不过哪天他们要是真的捅了大篓子,他也不会轻饶了他们。
而眼下……他深知这个倔脾气的老爷子不屈不挠的性子,但不管他说什么,他都有话在后面等着。
“外戚之事朕自有分寸。至于纳妃,朕已经说过,不宜遽行,”祐樘见王恕又要开口,抬手示意他噤声,扫视群臣,敛容扬声道,“朕虽然登基三年,但其实在做的大抵都是整饬朝纲、革除弊政、稳定国势这些事。眼下虽稍有起色,实则仍是诸事未平。众卿以为朕缘何如此慎重地对待吐鲁番之事?除了想少些战事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如今我大明底气尚不足。当然,这不是对吐鲁番而言的,要对付吐鲁番是手到擒来的事。可若是再加上一个鞑靼呢?”
许多臣子都不明白陛下为何会由此事说到鞑靼。自从上次蒙古小王子率领几万铁骑陈兵大同无果之后,这一两年里鞑靼算是比较安生的,虽依旧扰边,但也都是小打小闹。
李东阳却是捻了捻黑色的山羊须,点头而笑。
祐樘解释道:“阿麻黑有可能和鞑靼联手,到时牵制住我北边的兵力,逼着大明放弃讨还西边的哈密。巴图蒙克这段日子必定没闲着,鞑靼的实力不容小觑。但若假以时日,待我大明兵强马壮、钱粮充足之时,便底气十足了。朕说这些,是想告诉众卿,如今诸事冗繁,不少事都要朕亲力亲为。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难道诸位就不怕朕会耽于声色?”
他说话间面色微沉,目光突然变得锐利:“抑或,众卿一个个催着纳妃催得如此之急,还始终拿立储说事,是认为朕将不久于人世么?”
这话说出来可就严重了,朝班之中霎时一静。
立在一旁的沈琼莲也被他这话惊了一下。她忽然觉得,没准儿陛下刚才绕了那么一大圈,都是为驳斥纳妃的进谏做铺垫的——先慎而重之地与群臣商议使团之事,让众人感受一下哈密问题的棘手,再由此引出此时纳妃不宜遽行的论断。反正劝他纳妃的臣子天天有,只是人不同而已。
他很少在朝堂上如此,今日大概是想震慑一下嚷嚷得越来越凶的群臣。
而他想尽各种方法拖着不肯纳妃,其实都是为了皇后吧?他对皇后的深情,到底已经到了何种地步?
沈琼莲再次偷眼看向御座上的人,有一瞬的失神。
另一边的乾清宫里,漪乔也是感慨连连。不过她感慨的是,岁月是桶猪饲料。
这句话放在老朱家的人身上尤其合适,但也有所差别——像是祐樘那样少年老成的,更多的是由于打小就苦命到大,跟吃了催化剂似的,成长的速度尤其惊人。而相较之下,从小得宠又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的,就还在正常范围内。比如说,朱祐杬。
这两兄弟小时候的待遇可谓对比鲜明,一个众星捧月被捧到天上,一个势单力孤遭受无数刁难戕害。但事实证明,后者才是最后的赢家。所以确切地说,经历更重要。
但是不管怎样,当年那个小男孩算是长大了,甚至已经快娶媳妇了。自他那次提醒她注意万亦柔之后,她就没再见过他。按照这里的时间来算的话,已经三年多了。漪乔忽然有种时过境迁的感觉。
朱祐杬并不知道她的这些心思,只看见她面上一会儿一个表情,不由疑惑道:“皇嫂在想什么?”
漪乔回神,笑道:“我在想,今儿个是哪阵风把你吹来了,你可真是稀客。”
朱祐杬沉默了片刻,才讪讪地笑笑:“这不是隔日就要出府了么,明日又是皇祖母的寿辰,怕顾不过来,就想在出府前再来拜会一下皇嫂。”
出府即为搬出皇宫,住进皇帝赐在京城的府邸,同时配置自己的侍卫亲军。出府之后亲王基本都会娶亲,然后之国,即就藩。出府和之国是亲王最重要的仪式,就藩之后就不能随便离开封地了。漪乔好歹也在明宫里呆了这么久,这些都还是清楚的。
“隔日就出府了?还真快,”漪乔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情景,忍不住笑道,“我总觉得你还是当年那个尾巴翘到天上的小孩子呢——怎么样?宫后苑那池子淹不死人吧?”
“皇嫂快别取笑我了,那是我当年不懂事,”朱祐杬似乎有些尴尬,“我以前对皇兄和皇嫂多有不敬之处,母妃也做了好些……总之多亏皇兄皇嫂不计较。”
“我倒是没什么。毕竟你也就是见我第一面的时候跋扈了一点,之后都还好。看在你曾经帮过我的份上,你母妃对我做的那些事情我也懒得追究了——你和你母妃主要是对不住你皇兄。”
“皇兄……皇兄是好人。不仅不计前嫌,早早地给我备好了府邸,还说要赐我一万盐引以备婚礼之用。”朱祐杬低声道。
一万盐引啊,真是大手笔……漪乔心里感叹着,嘴上道:“你才知道你皇兄是好人?我想,他那是不愿跟你母妃一般见识。”
“是……从小母妃就在私下里告诉我皇兄是我的对头,皇储的位子应该是我的,所以我才……”
“好了好了,你今日不会是来我这儿忏悔的吧,”漪乔话锋一转,“你出府之后,就要选妃娶亲了吧?”
朱祐杬点点头:“嗯。不过皇兄说年底事情多,明年再给我选妃——诶?那是我之前送给皇嫂的白毛狗么?”
他们说话间,忽见一团雪白的毛球蹦了进来。尔岚端着一碗药紧随其后。
“是啊,不过它不是一般的白毛狗,它叫卷毛比熊犬,我□□是没有这个犬种的,”漪乔说着又转向尔岚,轻轻叹口气,“先放下吧。”
尔岚应了一声,随即将药碗摆在了一边,趋步退了出去。
浓烈刺鼻的药味很快扩散开来,朱祐杬闻着不由皱了皱眉。
“皇嫂这是……”他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碗药,欲言又止。
“那是调养用的。”漪乔顿了一下,没有说下去,只是无奈地笑了笑。
朱祐杬一愣,旋即明白过来,那八成是利于怀孕的汤药。
“是皇祖母的意思?”他蹙眉问道。
“算是吧。”
“皇嫂其实可以阳奉阴违的,不必这么苦着自己,反正皇祖母远在清宁宫,又没人监视着……”
漪乔摇头道:“我不苦,苦的是你皇兄。如今满朝大臣都拿他没有子嗣这事逼他。我岂会不知那药难喝得紧,原本确实是阳奉阴违的,可后来就想试试。如果没用的话,以后我不喝就是。对了,你别告诉陛下,他不知道的。”
她估摸着祐樘快下朝了,犹豫了一下,遂起身,屏着气将那碗药给自己灌了下去。随后又命宫人们将窗子都打开,通风散味。
“怪不得,我说皇兄也不会舍得苦着皇嫂,”朱祐杬在一旁静静地看漪乔做完这一切,忽然道,“皇祖母今日可是在皇嫂面前发了一通脾气?”
“你怎么知道?”
“皇嫂前脚刚走,我就去了清宁宫给皇祖母问安,当时就发觉她老人家脸色难看得很,就没多停留。从内殿出来的时候顺便问了一下宫人,这才知道的。我听说,皇祖母差点把皇嫂呈的什么东西甩到皇嫂脸上?”
“是尚食局的尚食呈上来的御膳清单。明日是太皇太后的寿辰,御膳房和尚膳监都诚惶诚恐地张罗着,尚食局统计了一下,想让我看看有无不妥之处。我不怎么清楚太皇太后的口味,怕准备了什么她老人家不爱吃的,就在晨起请安的时候给她看一下。只是后来说着说着,她老人家又念叨起至今曾孙都无着落,那冥顽不灵的孙儿又不愿纳妃之类,说气不顺吃什么都不香,我们这些小辈儿简直是要活活气死她,一激动抬手就要将单子砸过来,不过她最后还是忍住了,”漪乔说着说着居然笑了出来,“其实我觉得太皇太后算是给我面子了。她老人家估计忍我很久了,之前虽然脸色偶尔也不好看,但也没怎么着,今儿个可能实在没忍住。”
太皇太后忍了那么久,估计主要也是因为之前逼她饮鸩伤了她和祐樘的祖孙之情,时间长了念起孙儿的好,也想开了一点。总之,还是看在祐樘的面子上。
“皇嫂也要瞒着皇兄吧?”
“不然呢?再说,老人家嘛,也就是这点愿望,眼看着自家孙儿娶亲三年都没让她抱上曾孙,不急才怪呢,”漪乔抿唇一笑,“其实我压根儿就没往心里去,她老人家发脾气的时候我都是眼观鼻鼻观心,左耳进右耳出。”
朱祐杬也晓得自己皇祖母的脾气,估摸着她今日说的话好听不到哪儿去。别看漪乔现在表情轻松,当时大概也是很难熬。他以前也不是没见过皇祖母给父皇的后妃气受,只是她们大多跟小媳妇似的,出了门就抹眼泪。他不禁感慨他这位皇嫂确实是与众不同。不过,这也更像他记忆里的那个皇嫂。
“皇嫂真是贤惠,皇兄独宠皇嫂一点也不为过。”朱祐杬笑道。
“你什么时候变得嘴甜了——陛下已经够忙了,后宫里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要是还要麻烦他,我这皇后做得就太不称职了。况且,今日这也不是多大的事儿,”漪乔将绕着她撒了半天娇的羞羞抱在怀里,抬头看向朱祐杬,“等你成家了就懂了。”
漪乔突然觉得她这语气颇有些长辈的感觉,可实际上她也只比他大六岁而已。
“成家?我都不晓得将来的王妃是什么样的,”朱祐杬望着漪乔,淡淡笑道,“我看,像皇兄皇嫂如此情深的一对伉俪,怕是天下都难找出第二对。”
他见漪乔逗狗逗得开心,也把目光放在羞羞身上:“我瞧着皇嫂跟这狗也挺投缘的,还好我当初将它送给了皇嫂,皇嫂又懂行又会照看,我记得它之前好像比眼下小多了。”
“你皇兄之前就说我跟养了个儿子似的。只是羞羞一直都跟你皇兄不对盘,他养了它那么久,现在居然还是不对盘,”漪乔顺着羞羞身上蓬松的卷毛,忍俊不禁,“以前我住在坤宁宫的时候不明显,现在搬来乾清宫,我就发现它经常背着我对他炸毛挥爪子的。”
朱祐杬觉得她现在多少有些苦中作乐的意味,顿了一下,叹气道:“皇嫂会早得龙嗣的,到时皇祖母也不会再为难皇嫂了。”
“但愿吧,”漪乔突然转眸看向他,略一挑眉,笑道,“皇弟今日来找我,仅仅就是为了出宫前辞行?”
早朝散去后,祐樘又驾御右顺门的便殿,召见了几个臣子详细交代了一些事情。等事情全部处理完,竟然已经快到午时了。
“明日便是太皇太后的圣旦,百官命妇到时都要来朝贺,又有的尚仪局忙了,”祐樘从御座上站起身,看向立在不远处的沈琼莲,“朕这边的事你可以先缓一缓,先跟各司女官和女史好好交代一下一应事宜。”
“是,臣会尽心安排。”沈琼莲福了福身。
“嗯,”祐樘复又随口问道,“那只鹦鹉养的怎么样?”
“挺好的,”沈琼莲想了想,不由勾唇笑道,“就是有点怕人,还总是啄笼子。”
“乔儿也是这么说的,”祐樘轻笑一下,“她还说那种鹦鹉特别贪玩粘人,很需要人的陪伴,不然日子久了会因为孤独寂|寞啄羽自残的。”
沈琼莲新奇道:“想不到这鸟不仅会怒发冲冠,而且还这么通人性。”
祐樘想起漪乔养的那只把他当情敌的卷毛狗,失笑道:“是啊,这些小东西很通人性的。对了,朕听闻你闲暇之余还作诗?你可以教那鹦鹉吟诗。”
“那些诗其实就是闲着没事随手写来消遣的,”沈琼莲垂眸浅笑,“这种传闻陛下听听就好。臣学问不到家,陛下出的那两个上联,臣至今都未想出一个妥帖的下联。”
“这种事情,兴许哪天就福至心灵了,”祐樘望了望窗外已经悬得很高的日头,转身对她笑道,“时辰不早了,朕要赶紧回乾清宫了,你也回吧。”
沈琼莲稍一犹豫,对着他的背影道:“陛下会让王恕王大人致仕么?”
祐樘脚步一顿,转眸道:“不会。他跟朕说要致仕不是一回两回了,之前和朕有分歧时也曾几次拿致仕威胁朕,朕后来想想他所言之事还是有理的,就都依了他。只是在纳妃的这事上,朕不会让步,也不会准他致仕。眼下正需人才,王恕是吏部尚书的最佳人选。”
沈琼莲颔首笑道:“那便好,王大人宦海沉浮几十年,德才兼备,威望又高,若就这么致仕了实在可惜。只是臣今日瞧着王大人到退朝时都还很是不忿,陛下就不怕王大人继续……”
“‘两京十二部,唯有一王恕,’这名头可不是白封的,”祐樘叹笑一声,“老爷子倔得很呢,继续犯谏是一定的,朕到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不过经此一事,想来他们也会消停几日,朕也能得几日安宁——沈学士还有事么?”
沈琼莲摇摇头,轻声道:“没有了,多谢陛下答疑。恭送陛下。”她朝他行了个礼,随后见他礼节性地冲她微笑颔首。
她立在原地,目送着他施施然步出殿门,一转身便消失在楯槛之间。
祐樘回到乾清宫的时候,朱祐杬已经离开了。他进去的时候,见殿内没有一个宫人内侍,只漪乔一个人。此时她正斜倚在榻上捧着一本书看得投入,脚边则卧着一团雪白蓬松的大毛球。
他无声地示意随侍的几个长随都退下,而后独自提步入内。然而他都快走到她跟前了她居然都无所察觉,还是羞羞发现了他的到来。它好像是刚睡醒,懒洋洋地翻了个身,然后极不友好地朝他龇了龇牙,接着又转过头拿爪子扒拉了一下漪乔的裙角。
漪乔被它这么一扰,终于从书页上移目,正要低头去看它要干什么,然而余光一瞥,忽然发觉她一直在等的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面前。
她偏头扫了一眼,确认这里只有他们两人之后,便也就止了给他行礼的动作。
“乔儿倒是很自觉啊,我还没说免礼呢,”他冲她略一挑眉,“不过就算你此刻行礼,也已经是不敬了。”
“那可怎么办,”漪乔佯作害怕状,随即眼珠一转,朝他微微一笑,“陛下向来慕圣德重学问,我方才虽然唐突了圣驾,但却是因求知入迷才会如此,陛下心胸宽广、温和仁厚,想来应是能够宽恕的,对吧对吧?”说着,她笑眯眯地冲他挥了挥手里的那本书。
祐樘看到上面写着“李义山诗集”五个大字,不禁笑道:“乔儿何时喜欢看这些了?”
“我发现这些东西真的看进去了还是挺有趣的,我以前就喜欢看一些写得漂亮的诗词。何况……读诗使人灵秀啊,能陶冶情操的。”漪乔干咳一声。
其实这些都是次要原因,主要原因是她觉得自己应该好好充充电。
“乔儿之前说要学诗联,我还当是说笑的——那为何选择义山诗?”
“义山诗绮丽精工、情致深蕴,我以前就喜欢李商隐的诗,尤其觉得他的那些无题诗写得真好啊,”漪乔吃吃地笑道,“而且我听说他跟他妻子感情特别好,虽然之前有多情之嫌,但后来他妻子早亡他正当壮年都一直没有续弦——咦?你跟李商隐有点像诶。你们都是腹有诗书之人,命途都挺坎坷的,都对自己妻子很好……”还都挺羸弱的……漪乔默默在心里补上。
“原来乔儿也晓得我对你好。至于那第一条,”祐樘摇头含笑道,“我哪能跟李义山比才学,乔儿真是折煞我了。不过乔儿平素读诗读的都是自觉与我有相像之处诗人的诗作,可见确实是时刻在想我。”
漪乔被他这话噎了一下,然而不待她反应,就被他牵住了手。
他突然倾身,似笑非笑地看向她:“莫要以为说几句恭维我的话就能免了你的不敬之罪——随我一起用午膳,赔罪去。”
漪乔被他拉着走了几步,却骤感裙角被什么扯住了。她回头一看,原来是被羞羞咬住了。
漪乔让祐樘先放开她,随后她蹲下|身去安抚羞羞。可是哄了半天顺了半天的毛都没有用,最后那只卷毛狗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呜呜”地叫着,一下子钻进了她怀里,用毛茸茸的脑袋在她怀里蹭啊蹭的,就是赖着不放她。
祐樘淡淡瞥了那团绒球一眼,又见漪乔不停地哄着它,不由道:“乔儿真的像养了个儿子一样。不过这狗也真是没良心,当初要不是我收留它,它早就被饿死了。明明之前还将我当主人的,如今乔儿回来了居然还是跟我作对。幸亏我没把那只鹦鹉给乔儿,不然两个粘人的小东西加在一起,乔儿估计日后就没工夫搭理我了。”
漪乔见他提起鹦鹉,手上拍抚着羞羞,抽空睨了他一眼。
他说的鹦鹉指的是最后赐给了沈姑娘的那一只。那天他提回来一只鹦鹉给她看,说是撒马尔罕进贡的,长得挺特别的,让她瞧个新鲜。她一看那鹦鹉浑身雪白,脑袋上还顶着显眼的黄色冠羽,又听他说这鹦鹉愤怒的时候那冠羽会倒竖起来,像盛开的葵花一样,就认出那是葵花凤头鹦鹉。她之前曾经在一个喜欢养鸟的同学家里见过这种鹦鹉,当时听她说了一些相关知识,所以多少知道葵花凤头的习性。
这种鹦鹉的寿命很长,特别需要主人的陪伴,很贪玩很粘人。她当时顺口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结果没想到出去了一趟,回来之后就听说他把那鹦鹉顺手送给了正巧来找她的沈姑娘。
她原本还不知道是为什么,刚才才明白原因。不过,养了那只鹦鹉就要担起一份责任,她自认没时间陪它,回头它自残了可不好,送给旁人倒也没什么。
漪乔被羞羞折腾得回了神,又垮下脸:“怎么办,这小东西不放我走了。”
“乔儿再不随我走,信不信我把它就地正法了?”他嘴角勾笑,半真半假地道。
漪乔无奈,只好叫来平时负责喂羞羞的宫女,将它硬生生地拖走了。
望了一眼惨叫着不停挣扎的白毛狗,他转头看向她:“乔儿怎么对那只狗那么好?”
漪乔撇撇嘴:“你总说我跟养了个儿子一样上心,我觉得也差不多。反正现在也没孩子,就当孩子养着嘛。而且羞羞只要不看见你,都是很听话的。”
“明年是猪年。”
漪乔一愣:“所以呢?”
“乔儿若是能赶在今年年底或者明年年初怀上孩子的话,就正好可以生一只‘小猪’。”
“得了吧,哪能说怀上就怀上,”漪乔斜他一眼,“而且又姓朱又属猪,你是想怎样?”
祐樘沉吟片刻,突然笑道:“要不我跟乔儿打个赌吧,我赌乔儿能生一只‘小猪’,怎样?”
“怎么突然想起打赌了……”漪乔想着这都七个多月过去了,她肚子都还没动静,难道能在未来的四个多月内怀上么?况且跟他赌一把也没什么,就算她输了他能把她怎样?
“赌就赌,”漪乔给自己打了打气,微微扬起下巴,“赌什么?”
他唇角泛起一抹温柔的笑意:“如果乔儿输了,就要答应我一件事。如果我输了……”
漪乔想起自己心底的那个疑问,赶忙接话道:“如果你输了,你就要回答我一个问题,而且要老实回答,不能骗我!”
他顿了顿,微微一笑:“好。不过我希望乔儿不要食言。”
“愿赌服输,”漪乔说着又有点底气不足,试探地问道,“那……你到底要我干什么?”
他上下打量她一番,莞尔而笑:“到时自会告诉乔儿的。”
漪乔被他看得有点发毛,觉得自己好像又掉进坑里了。可是这种事情明明是不可预知的不是么?她真是越来越搞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