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第201章 :两强相争必有一失(一)(2 / 2)
“长猷兄不必担心……”高澄刚刚劝慰了他一句,话未说完见刚刚走开的宇文泰忽然又走过来,便只好打住不说。
“澄弟想必劳累了,你我即刻便去安寝可好?”宇文泰笑问道,看他样子是要携高澄一同离席。
西魏诸督将目送大丞相和这位大将军一同离去,便忍不住在背后私下议论。
赵贵看着高澄背影,向李弼等人笑道,“大将军看思敬兄舞剑时兴致勃勃,不知道其身手如何?”
这个问题立刻引起了李弼等人的好奇,但除了赵贵,其余者皆不是此种活泼人,也并没有人接着打趣。倒是于谨也看着高澄的背影,怅然道,“诸公见笑,谨实乃大将军手下败将矣。”
诸督将立刻安静了,看着那背影与大丞相一同远去。都以为这位世子大将军是个纨绔,并没有想到身为先锋的北雍州刺史、车骑将军于谨居然还是他的手下败将。
陈元康远远追随在宇文泰和高澄之后。而侯景、侯和父子目送他们直至消失方才相对视一眼。
宇文泰的寝帐并不大,里面陈设得极其简单,不过是一榻一几而已。那张榻也不算大,要真是睡两个人,还真有点勉强。奇怪的是那张矮几上连一份文牍都没有,只摆着一卷《老子》,像是刚才还读过的样子。地上设坐席,旁边却连个可依靠的凭几都没有。
高澄心里不以为然,不知道这位掌一国之权柄的重臣怎么能受得了如此简陋的生活。或者,他心里突然一动,也许他平日根本就不住在这儿。可是当他拾起那一卷《老子》,又清晰地感觉到那竹简上还带着他的体温。趁着帐内还算是明亮的灯光,高澄索性用心研读起《老子》来。这书他虽读过,但也只是泛泛而已。
宇文泰看高澄已经坐在几案前专心致志地读起书来,专注得像是旁若无人,他不禁心里暗自觉得有点好笑。他仔细打量着高澄。他衣冠整齐,一丝不乱,绯色襦、荼色裙,灯光映着他美到无懈可击的侧颜,比美貌女郎还让人心动。他安静时完全是另外一个人的样子。
“澄弟。”宇文泰也过来坐在他对面。这边并未设筵席,他一点不讲究地席地而坐。
高澄听到唤声抬起头来。注意到宇文泰已经卸盔去甲,穿着黑绢单衫,虽未露肩,领口却很随意地敞着,露出结实的胸肌,还有胸肌上密密丛生的毛发。高澄看宇文泰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放下手里的书,“想不到姑父还好道?当日于谨将军入洛阳,出帝任其为阁内大都督,甚是器重。后来出帝好道,想必也是因为常亲近于谨,于谨又受姑父影响颇好道家的缘故吧?”
“有暇时读此书倒也颇有感慨。”宇文泰怅然慨叹道,“若有社稷一统的一日,我情愿回洛阳,隐居翠云峰上,批注《老子》,以了余生。”
听他的语气,甚是心向往之,这倒是高澄没想到的。“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孰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人乎?”他也脱口吟道,心里也怅然莫名。你争我夺,争来夺去,谁知道最后会是怎么样的结果?也许结果到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是局外人。那今日之事又是为谁作嫁?
两个人各怀心事地沉默了一瞬。
倒还是高澄先醒来。宇文泰看他用修长的手指将那一卷《老子》轻轻拂到几案的边缘,不知为什么,觉得他这个默默无声的动作特别像个孩子,让人不能不心动。
“这么说,姑父在潼关里倒还有闲暇的时候?”高澄别有深意地问道。
“无非是苦中作乐,也不过是自寻其乐。”宇文泰目光灼灼地盯着高澄。
高澄心里完全洞悉宇文泰的心思,面上毫不作色,矜持着问道,“澄不知姑父究竟有何苦?”他算是有意给他一个台阶下。
“澄弟真不知道吗?”宇文泰的身子隔着几案微微向前探上来,距离高澄更近了。
“姑父如今就是废了元宝炬自立,别人也无话可说。”高澄语气轻柔却语出惊人。
“澄弟欲使我居炉火上耶?”宇文泰也微笑道。
“既便不废主自立,如今也是政出自相府,姑父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高澄垂眸,一边口中应付,一边心里暗自思量宇文泰的真意。
宇文泰看到他又长又密的睫毛护着那一双绿眸,真是美到让人心惊。他的睫毛在灯光下闪烁着淡淡的金色。他忽然一声喟然长叹,“山节藻棁何谓也?天子失其宗庙也不过是阶下之囚,更何况是我宇文黑獭?有朝一日失其权柄,也逃不过灰飞烟灭的下场。”
这话听起来既残忍又伤感。不知他为何忽然如此情绪低落,凭直觉高澄不认为他是个会颓然到此的人。高澄抬起眸子,看到宇文泰也正瞧着他,一双又大又黑的眼睛里亮晶晶的,他不动不声色地问道,“姑父留我在此不是为了说这个吧?”
两个人相对视,都在心里揣摩着对方此刻真正的想法。
“明日澄弟就回去了,大将军是要我出关一战吗?”宇文泰问道。
“姑父不认为当如此吗?”高澄反问道。“是姑父先起衅端,既然姑父敢赴陕州取仓粟,又俘我陕州刺史及八千将士,就该想到有今日。任何得到都是要有付出的,姑父不这么认为吗?”高澄侃侃而谈。
“若是我现在告诉澄弟我已经后悔,澄弟会如何?澄弟也知道关中连年饥馑,难道澄弟就忍心看着生民人相至食,而无恻隐之心?”宇文泰痛心疾首地问道。他的语气略有些激烈,但能看得出来他也在极力忍耐。
高澄用一双漂亮的绿眼睛看着他,像是根本不明白他的意思,“可这又与我何干?是姑父错在先,难道要让我来承担?社稷不分裂,便都是大魏生民,上天有好生之德,天子自然也有护佑黎庶之责。可既然不以天子为天子,不以社稷为社稷,在困顿穷途时才来求告,不是有点悔之晚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