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谁说意气(2 / 2)
“刘公是鲁恭王之后?”皇帝问道,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唯唯。”刘表很谨慎的措辞道:“臣先祖正是鲁恭王之后,迄今已有数百年了,臣无才无德,徒有国家之姓而已。”
皇帝摇了摇头,不甚同意刘表的话:“我刘氏享天下已有四百余载,其间多少宗室子弟,论才论德,几不弱于大儒名臣。此岂非祖宗有德,而苍天佑之?如今屡遭大难,宗室凋零,诸王皆唯唯守成之辈,不足与道。眼下正是大变之世,我欲改革前朝历代沉疴痼疾,重开盛世,刘公与并州刘虞、豫州刘艾等人皆为我宗室才彦,安能不图报效乎?”
听了皇帝这话,刘表一时心惊不已,心惊之余,更是惶恐。他并不是彻头彻尾都在朝廷之中、事事跟着朝廷的脚步走的臣子,刘表在前不久还是坐镇一方、自作威福的荆州牧、镇南将军!随着叛乱造反的袁氏的覆灭,他同样身为一地诸侯,侥幸能提前看清形式,主动投靠,最后混得一个九卿已经是竭尽心力。如今皇帝却将他与刘虞、刘艾这些宗亲重臣们相提并论,刘表起初并不觉得荣幸或是自己的机会来了,而是认为皇帝这是在试探他。
他提心吊胆的说道:“刘并州深得海内之望,臣微薄之身,岂敢与其并论?”
“你不也曾是‘八顾’么?”皇帝提起了刘表曾经参加太学生的运动,被士人们赞许,将之与其他人并论的称号。
这话让刘表愈加惊惧,心里更加笃定皇帝这是在试探他了。
他有些慌张的低下了头,此前沉静淡然的风度立时无存,语气甚至带了些心虚:“当年虚名,不敢再提。”
皇帝知道刘表是怕什么,司空赵温举荐的同乡、新任荆州刺史常洽在襄阳发现了不少当年从雒阳宫中逃至南方的工匠,虽然刘表早已私下里焚毁了僭越的车驾图纸,但这些工匠却还在。刘表还想将这些工匠献还给朝廷用来营造宫室,谁知道他赴任的仓促,将这些人留在了治所,让常洽一来便发现了蹊跷。
好在常洽是赵温从太学荐举出去的手下人,又曾经做过荆州刺史,如今在皇帝的授意下,很能压得住荆州那边的消息。
知道刘表心中的惧怕,皇帝就能握住把柄,更好的用他。虽然刘表不见得能力有多出色,但对方在荆州最后的时间里曾险些被当地豪强算计,双方结下梁子,让刘表用来制服荆州也是可以的,再不济也能当个招牌。
“我听人说起过,你当年授任刺史,单骑入宜城,使人诱当地宗贼五十五人,于宴中皆斩之不留。”说到这里,皇帝不免有些唏嘘,刘表刚上任的行为与刘焉大同小异,都是孤身上任,借助一帮豪强铲除另一帮豪强,从而坐稳位置,就连历史上的刘繇也是同样,身单力薄的他在扬州很快拉起一支军旅,若不是遇见了孙策,他兴许也能守住江东。由此可见,东汉末年的时候,刘氏宗亲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无能之辈,只是刘焉最后垂垂老矣、刘表锐气尽丧,为豪强摆布,这才使汉室与中兴的机会屡屡交臂。
皇帝看着惶恐之情流于表面的刘表,低声道:“大气魄啊。”
“陛下!”刘表惶然,在席上稽首道:“臣当年临危受命,赴任荆襄,为了应付局面,也是不得不施以雷霆!不然,外有逆贼作乱,内有宗族拥兵,臣纵然有尊军讨不臣之心,也是力有不足啊……”
“荆州的豪强……”皇帝沉吟一声,这时他看着穆顺已站在门外,提醒他鲍出、糜竺两人已经到了。皇帝不着痕迹的对穆顺使了个眼色,让彼等稍待,自己则轻言细语的刘表说:“刘公莫惧,当时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乱世用重典,非如此不足以惩奸邪,我岂会因此怪咎于你?”
皇帝又好生劝了几句,这才让刘表稍稍安下心来。冷静下来的刘表心里也觉得奇怪,自己是当时朝廷名正言顺遣派的荆州刺史,在当地杀不法宗族,恢复统治秩序,按理说并没有做错,皇帝拿着个仅仅只是对他敲打,却难以真的拿他做文章。若说皇帝真要为难他,自有别的题目可说,为何偏要从这里着手?
刘表心里念头转的飞快,其中有些想法好似是蔡夫人曾对他提起过的,细细一想,却不记得了。
只见皇帝悠然拢了拢衣袖,轻声问道:“荆州位置偏南,不比兖、豫以及河北人烟凑集,士人盈野。但我听说其地也有不少豪强大族,彼此联姻,互通声气,刘公在荆州数年,心里应该都有数?”
连着又敲又打之后,皇帝对刘表的称呼从‘刘公’到‘你’,又变回了尊称。刘表听到这里,不禁舒了口气,若是让他陈述荆州豪强以及彼等内部之间的关系,这却是不难,而关键在于皇帝想知道这些做什么?以及,为何偏要通过他去知道这些?
松了口气的刘表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的将荆州的豪强大族都细致的说了个遍,譬如江夏黄氏、南阳来氏、南郡庞氏、蒯氏、马氏等等,彼等之间互有婚姻、师徒、故吏的名分。关系错综复杂,若非是长期在荆州为官,深入了解过,光凭皇帝手中最得力的平准监与绣衣使者都难以在短期内摸得这么清楚。
在如今的荆州豪强之中,势力最大的自然是江夏黄氏,黄琬位至司徒、录尚书事、阳泉乡侯,与其同宗同族的既有黄承彦这样的大儒名士,也有黄祖这样的武将。更不用说黄琬是天下少有的能臣、名士,更与弘农杨氏有交,已经是荆州士人在朝中最强的势力……
刘表回忆起刚才争论时,黄琬与杨琦二人彼此唱和的景象,心神有些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