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曾谙(2 / 2)
他覆住她的手,不敢压到狭长的伤痕上,她察觉到了,摇了摇手指:
“不疼了,没有关系的。”
他端起小花碗,“你师兄不是和你说过了?想要我伺候你,就得装作动不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等我一桩桩给你解决。”
苏回暖从善如流:“嗯,我手不方便,伸不了手穿衣服……”猛地咬了舌头,她不该扯到这事上来的,急忙换了话题,“对了,你送我的衣服没看管好,也不晓得他们替我换了衣服,将那套裙子甩到哪里了。”
盛云沂一勺白粥喂过去,“不要紧,以后陪你挑。反正你说我长得好看,也有钱,还有心眼,这样的人挑衣服不仅眼光好还可以砍砍价。”
苏回暖几口就扫光了粥,“我是肯定不信你那裙子是买来的。至于你刚才好像答应我要和我说说某件事?”
他叹了口气,“姑娘,你想法太跳跃了,我有些跟不上。”
她伸着头看食盒里的菜肴,都是清淡的,几样精致的小点看上去就很有胃口。盛云沂给她添了些饭,一样样夹到晶莹剔透的米粒上,苏回暖觉得一边看他一边吃可以撑下好几碗。
他娴熟地布菜,闲闲道:“难为你听一遍就记下来了。我小时候刚学说话,咬字不清楚,念不准自己的名字,阿娘就这么叫了。因为《九歌》里也有载云旗兮委蛇的句子,父亲也就没有反对。家里那时没有别的孩子,长辈惯得厉害,挺让人头疼的。”他抽空捋顺她掉到前面来的发丝,“其实你不在的时候,看得出宣泽不耐烦唤令先生给我取的字,但他现在左右是叫不出来了。大约十年前,大家还是原先那样,每一次从外头回宫里,都还觉得算是回家。”
苏回暖风卷残云般消灭了饭菜,要了盐水漱口,“大概是因为你每次说话都没有架子,所以堪堪能听得下去。”
他笑道:“确定不是因为你觉得我声音好听?”
苏回暖完全抑制不住抓狂的冲动,“是的是的,最好听了,所以现在你可以收拾收拾出去,让别人也听一听。等会儿我睡觉不许进来——”
“巧了,我也要在这个屋子睡觉的,一个时辰前和你说过。”
“……睡地上可以。”
盛云沂惋惜道:“你猜我妹妹之前跟我说什么?让我别这么守礼,免得延长她多一位亲戚的时间。”
苏回暖瞠目结舌。
他以手支颐,眉梢微扬:“骗你的,没时间睡觉。不过我待在这里,才会安心。”
北方飘雪的季节,齐国南端的雨却连续下了一旬有余。往年的冬末不会有这么多的雨水,早春时节庄稼都不大好种,郊野农人和收税的地方官不免发愁。
连云城外。
驿馆旁的茶舍零星坐了几个布衣粗衫的大汉,天南海北地聊了一阵,其中一个忽招了手叫店小二过来,问道:
“小兄弟,你们这里有多少户人家,怎么一路上走来连个歇脚处都没看见。难不成都住在城里?”
小二搭了汗巾,用磕磕绊绊的天金府官话答道:“外地人?看外面还停了车,该不是护送宝贝的镖师吧。我们这里城外确实没有几户,全在城内呢,您要是找客栈,往前走几步进了城门,您看中哪个就选哪个。”
几位大汉面面相觑:“我们确是走镖的。南安果真是不同于别地,像咱们家,哪一个不是村里人比城里头多?这连云城想必极大,还好有人接引去东家那儿,不然口音不通,问个路人家都不睬咱们。”
小二呵呵笑道:“您几位要晓得,我大齐立国二百载,南安可是最初的龙兴之地,连云城岂是别的州治府治能比的?繁京共有五十一万三千户,而咱们这,也能抵上大半的人口了。”
他伸出手,三个指头颇自豪地晃了晃:“唉,南方多山,河流众多,偏偏我们这里没多少杂七杂八的水路,地也算平整,自古以来都是聚在城中住的,只有砍柴的、走货的、运镖的不在城墙里。您几位不会南安官话,确实有些不方便……”
一位镖师想到路上的遭遇,将茶碗往桌上重重一磕:“岂止是不方便,咱兄弟几个只因说着繁京话,他们竟连正眼都不给一个,在酒馆里草草吃了饭,点个北边的菜还被指指点点!”
店小二添了茶,见多不怪地道:“啊呀……其实有一样好呢,您是镖客,看这押送的物什呢,大件儿,上头还镶着花边,想必东家是个大户。大户就不一样了,有钱能使鬼推磨,走到哪里都不会让人看轻了去。”
另一个黑衣镖师点头称是,憋了许久,终是忍不住压低声音道:“你有所不知,这车子里的宝贝可是要运到衙门的,东家不说有钱,还有些门道呢。”
小二了立刻道:“我明白了!莫不是给上头那位的生辰礼?”
大汉愕然道:“上头那位不是九月十九过的生辰吗?”
小二拍拍脑袋,“到底是北边来的。你们回去可别说呀,三月初是越王千岁的生辰,前几日也有送礼的车队在我家喝茶呢。”
柜台上坐的老头儿闻声喊道:“说什么呢!赶紧过来帮忙!”
“来咯!”
几位镖师这下倒真的愣住了,默然几刻,一人叹道:“据说这位殿下在南安很有威严,只在五年前新君御极时去过繁京。”
又一人道:“听说越王府的府兵有好几千呢。”
“何止府兵,指不定整个楚州卫都在为这位殿下效力。”
年纪最长的镖师捋须缓缓道:“正旦大朝会的时候,今上下了一道旨意,与临晖年间所下的禁言令恰恰相反。你们不住在帝都,不知现在的繁京城里比十一二月的时候乱上几倍,大街小巷都在谈论今年要发生的大事。”
他将酽茶一饮而尽,“比如雨水,南迁,开言,和……北伐。”
一人咽了口唾沫,“大家都认为要打过去么?”
老镖师意味深长地笑道:“至少现在,容小将军已带兵前往玄英山了。至于南边嘛,大家的注意力都不在这上面,也许大朝会时改动的其他律令有所涉及吧。”
他沾了茶水,在桌上草草写了两个字,又道:“好啦,该上路了。”
其余的镖师纷纷心神不定地收拾好包袱,跟着领头的出了茶舍。
削藩。
不知这趟镖走完了,还能顺利回到繁京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