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西行(2 / 2)
原来,在敦煌城东南方有一座断崖山,崖面上开凿了大大小小上千个石窟,里面画着壁画、放着塑像来供养佛祖做功德。
当地富贵人家都以开窟供养为荣,所以会有匠人以画佛像、刻塑像为生。
在这支商队停留敦煌城的几天里,不仅有军中人士观望捧场,那个面目平凡年轻人,也始终在角落默默注视。
玛珂玻萝蜜希望自己在敦煌被卖掉,这样也许就可以经常看到画师。
可若是无人插手,两人之间并不会有什么故事,一个注定被卖给贵人的女奴,一个穷酸年轻画师,缘分仅限于此——
商队离开,男人收拾了几件衣服和旧画稿,住进断崖上连腰都直不起来的小洞穴,白天在供养窟内画画、吃最简单的饭食,夜间进入小洞睡觉。
此生不会再离开这里,直到年迈体衰,已经认不出颜色、拿不动画笔,主动在一个狂风大作的沙暴天走出牢笼般的鸣沙山,走进茫茫大漠,结束生命。
他身后,是一座庄严华美的供养窟,墙壁之上无数个身穿轻纱、跳着胡旋舞的飞天,全都沉浸在极乐仙境的喜悦和满足之中,以女人为原型。
而女人什么也不知道,她来到了世界上最宏伟的城市长安,因为年轻、貌美、能歌善舞,被贵人一眼相中,立下买婢券,身家性命被新主人拥有。
可惜运气并不好,贵人一向喜新厌旧,玩腻以后,将她送去酒楼赚钱,士子文人骑马而来,先是要求沽酒当垆,待酒酣耳热以后,奏乐跳舞,折腾到天黑。
由于长安有宵禁,念着圣贤书的读书人们会要求出台,一起去别处过夜。
钱,大部分被主人给拿走了。
待到年老色衰,再也拨不动琵琶、跳不起胡旋舞,成为了不能赚到钱的奴婢,就会被主人赶走,自生自灭。
不得已,找到一家尼姑庵,说动主持接受自己削发为尼,每天青灯礼佛,在木鱼声中度过余生。
年轻时的飞扬舞姿,当年偶遇的静默敦煌画师,皆在青烟烛焰中一闪而过,而这,就是唐朝时代白人美女所能得到的最珍贵之物。
所以,离开之前,孟凡决定替她赎身,并当场烧掉契书,安排敦煌城主为她办理户籍,写类似后世户口簿的手实时,送了一个名字:
玛珂玻萝蜜。
无法改变时代,只能成全一段姻缘,也算做了功德。
……
离开敦煌城以后,众人一路急行,终于在冬季来临前,顺利鄯州城时,这里已经被战火给毁得差不多了。
战争,也即将来临。
此时此刻,城内外有许多官兵和百姓正在用架子车运尸体,还有些人在城外挖坑。
凝视狼藉惨状的城池,孟凡陷入了沉默,生活在长安、中原,乃至其它远离战乱区域的百姓,真是投了好胎。
“梯子,谁去找副梯子来?把那孩子给取下。”
城墙半腰插着一支长箭,一个尚在襁褓的孩童被钉杀在那里。
众军见罢哗然,他们本就是自备衣粮、武器,特意投军杀敌的青年,当即嚷嚷道:“连孩子都不放过!要是不把吐蕃人杀绝种,我此生不回长安!”
“八月已经劫掠过一次,这才多久,又杀上家门来了,杀光这群畜生!”
有低级武将怒道。
“光嚷嚷有什么用?圣人招募猛士,将大伙派来,就是要与之决一死战!但一切须有安排,大计非吾等所能妄言!”
话落,王孝杰看向主帅李敬玄,以及刘审礼,后者是工部尚书,兼检校左卫大将军,此行相当于副帅。
“鄯州虽毁,但总归是个栖身之地,先进城歇歇吧。”
李敬玄终归是宰相,历经宦海沉浮,又经过这么长时间调整,渐渐适应了现状,他领着众将在凄惨的街道众行走,沉声说道:
“叫大伙都仔细瞧瞧,异族到底对咱们做了什么,以后打起来,别他妈光顾着自己怕死!”
“好好想想,将来躺在这里的,说不定就是你阿爷阿娘,兄弟姊妹。”
众人一边走,一边四顾坍塌的房屋,入眼之处皆是尸体。
女人基本都衣不蔽体,被杀死前尽受凌辱,有些都不忍卒视,肠子都流淌了出来。
“真他娘的窝囊,要是早点来就好了!”黑齿常之怒吼。
负责引路的鄯州文官接过话道:
“这几年朝廷一直在平息辽东战乱,吐蕃人眼见这边兵力空虚,没事就过来抢一把,特别是秋季马肥之时。”
“陇右诸城白天都关着城门,听说只有咱们嫁公主才肯息兵。”
气氛沉默了片刻。
怒骂声再度响起,什么是国仇家恨,到边塞就知道了。
孟凡见惯了各种场面,心头都生出无边戾气,恨不得请雷祖降世,劈尽这群灭绝人性的吐蕃畜生。
大军不可能一股脑儿都聚集在城内,地方没那么大,大部分士卒都在城外就地扎下营地。
当地幸存的官员想办法弄来一批牛羊,倒让众军多少沾到了荤腥。
毕竟,这次出征的规格很高,宰相都来了,副帅是户部尚书,两人在中枢随便说几句,边陲都得跟着震动。
此时孟凡并无胃口,他总觉得已经立刻做些什么,否则心神难定。
营内。
得到他示意的王孝杰等中级将校,开始安排手下讲故事。
“班固何许人?抄书小吏而已,希望立功异域以取侯封,故投笔叹息:安能久事笔墨乎。”
肉食被炭火烤得吱吱作响,油香四溢,众将士的眼睛映衬着篝火,聚精会神地听着故事。
离了敦煌以后,一路辛劳行军,今日看见鄯州惨状,血性全部被惊起,尤其喜欢听汉家儿郎建立丰功伟绩的事迹。
仰慕祖先,渴望恢复昔日荣光……
“我大唐自比汉朝,某过往读史,未曾闻汉军败于外寇者!”
“纵然大乱之时,三分天下,一隅之邦照样打得蛮夷不敢侵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