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木鱼声中杏花落(2 / 2)
杏huā寺僧人的晚课结束了,梵嘻悄然木鱼声亦杳,张原回头看王老师门前,墙门已闭,那铺出来的昏黄光毡当然也消失了张原摇了摇头,迈步而行很快到了越王桥上——
孟夏的夜晚,不凉不燥,从桥上望下去,河水沉沉,夜航船的灯火映着水波荡漾流动,今年绍兴夏麦收成尚可,灾荒渡过去了,府河两岸连绵的灯火和缥缈的笙歌显示富庶的江南犹是太平景象,张原放慢脚步,小三元的意气风发此时沉静下来,觉得自己要做的事实在太多,行色匆匆啊,错过什么了吗,今年的杏huā已落,到明年huā影妖娆各占春时,婴姿师妹怕是再不能在这墙门边与他面对面说话了吧?
心痛!
四月二十五日辰时初刻,浙江道提学官王编在考棚大堂接见新进的绍兴府五百二十名生员,为防舞弊,这些生员还要当堂作一篇四书题制艺,限时一个时辰,这次考试叫大复,同时这五百二十名生员此前县试和府试的试卷都提调过来与这次的道试和大复的试卷进行磨勘,看字迹是否相符,至于这次大复所作的四书题八股文,只要不是太劣,一般都不会黜落——
午前,大复、磨勘结束,五百二十名考生中没有因字迹不符而被黜落的,皆大欢喜,于是由提学官将这批新进生员分拨给府学和各县县学,张原不愿待在府学,那位绍兴府学教授似乎比山阴县学的孙教谕更冬烘,王提学便将张原分拨到孙教谕辖下教导,这是对道试前六的优容,可以选择是在府县还是县学,而且一入学就是一等廪生,每月有一两银子的膏火银,也就是生活费,除廪生自身之外,还能再免除家中二丁的差役分拨已定,新入学的生员填写亲供,由所属教官当堂出具印结,
送提学官备案,手续完备后,王提学为新进生员行簪huā礼,这五百二十名生员一个个方巾稠衫,斜插两朵金huā,踌躇满志,神采飞扬。
午后,以张首为首的山阴县新进的八十名生员去县学游泮拜孔子,领头的张原身穿簇新的稠衫,形似书橱一般的方巾斜插金huā,骑着三兄张萼借他的白马,前有彩旗开路,后有黄盖相随,从府衙绕到教场,再到光相桥外的山阴儒学,沿途百姓争相观看新秀才,本次道试第二的神童祁彪佳在两名健仆的左右扶掖下也骑着大白马,游泮夸街以骑白马最风光,当然,山阴城不可能有那么多白马,所以黄马、红马、黑马、杂色马都牵出来骑了,那不会乘马的生员就只好步行——
经过十字街时,张母吕氏和张若曦等人早在清墨山人的算命铺边候着了,除了伊亭、穆真真、兔亭外,还有一个戴帷帽、遮面纱的年轻女郎立在张母吕氏身边,与张母吕氏轻声说话——
那履纯、履洁远远的就看到张原舅舅骑着大白马、披红挂彩而来,喜得伸长脖子踮着脚叫:“舅舅,舅舅,我要骑马。”
“我更要骑马,舅舅,让我先骑。”
张若曦搀着母亲,看着白马上的弟弟张原,欢喜不尽,对履纯、
履洁二人道:“你舅舅现今是秀才了,才有白马骑,不读书不识字就不能骑白马。
小兄弟二人就嚷着要读书、要识字——
张原看到母亲,跳下马来见礼,看到母亲身边那青莲色裙裳的女郎,虽是遮着面纱,他也认得出是谁,惊喜道:“澹然,你怎么在这里!”商澹然福了一福,含笑道:“来看张郎夸街。”
张母吕氏看着方巾稠衫的儿子和美丽优雅的商小姐,心里喝了蜜似的,喜得合不拢嘴,催促儿子道:“你赶紧上马吧,后面的人都等着呢。”夸街的秀才队伍浩浩荡荡来到了学宫棂星门外,张原等人下马,由孙教谕、朱训导领着走过半月形的泮池小桥,这泮池小桥只有生员以上的功名者才能走得,平民百姓是不能走的,新进的这八十名秀才鱼贯过桥,入大成殿,祭拜孔子,再到儒学明伦堂参见孙教谕,孙教谕宣读《卧碑文》八禁例,诸如生员不得妄议朝政、非大事毋亲至公门等等,这些禁例早已流于空文,生员最爱议论朝政、生员最爱把持诉话一繁文缛节忙碌了一整日,最后是侯知县宴请新进学的生员,待张原回到家中已经是夜里戌时了,以前是疏疏竹篱门,现在是编竹横板的墙门,疏疏竹篱可以看到门厅漏出的灯光,别有幽趣,现在却是两盏大灯笼高高挂着,已有大户人家的气象。
四扇墙门开着两扇,张原和武陵还没进门,就听到墙门里的大石头叫道:“你怎么又来了,我知道你叫来福,可我家少爷说了,不收奴仆—— 你赶紧出去,再不出去我喊穆大叔了—— ”武陵笑道:“少爷,是那个来福又来了,这两日一直在附近转悠不肯离开呢。”
张原进门,那个来福赶紧跪下道:“少爷,介子少爷,小人来福,家住华亭长生桥畔,因房子被董祖源霸占,无家可归,求少爷收留,少爷敢打董祖常,小人甚是敬佩,所以远道前来投奔。”
张原道:“原来你还是从华亭来的,你原是董氏家奴?”
来福道:“小人是清白之身,不是董氏家奴,1小人有路引,少爷请看。”张原接过那路引看了看,这来福是竹匠,属匠籍,便盘问了来福几句,没察觉有何破绽,说道:“来福,你来历不明,我不能收留你,我助你几百文钱做盘缠,你还是回华亭谋生去吧。”
来福大哭,跪着不肯起来。
张原道:“你先回华亭,我过些日子也要去华亭,到时我访得你果然良善,再收留你,决无虚言。”即让武陵取五百文钱给来福,又让翠姑拿给十个黄饼,来福呜咽着叩头,说道:“张少爷,小人来福在华亭长生桥畔等着少爷,少爷,小人先去了。”磕了三个头,起身出门,在夜色里凄凄惶惶而去。